紐約春季亞洲古代藝術品拍賣會是全世界古董行業的一場盛事，被美其名曰「亞洲藝術周」。它的迷人之處在於這場盛事的規模──它不是一家或一地的拍賣行行動，而是紐約幾乎所有聞名拍賣行集團出擊的聯合行動，是一場十數家拍賣公司交錯爭奇鬥艷各亮秘寶的競爭。即使眼下疫情隳突了全球的經濟和文化，紐約春拍仍受線上萬人矚目。
這場春拍的另一特色是它不止於東方古董。它拍賣的是歐美乃至全世界古董的集合。在拍賣完西洋玩意以後就是亞洲藝術周，不僅是中日韓，而且包括南亞印度巴基斯坦尼泊爾，還有中亞甚至土耳其和古代兩河流域的珍奇罕寶。
紐約拍賣會與萬里之外五百年前的明朝皇帝有什麼關係呢？因為年前拍賣會上我看到了一樽稀罕的正德瓷件，想起了這傳奇皇帝一生的奇葩事跡。皇帝身上多人間奇事見怪不怪。但正德皇帝卻集人間矛盾、奇行怪異舉止於一身；當然，他的作為也改寫了中國某些方面的歷史，是一個人間異數。
正德皇帝名朱厚照，是明朝第十一位皇帝；他少年登基，只活了二十九歲。史載他生性怪譎喜任性胡為，及長更是嬉樂荒淫無度。他親自帶兵打仗並自封大將軍；他還是一個好奇寶寶，信奉多種外來宗教並與波斯、伊斯蘭、蒙古、密宗等各類僧道打成一片。但是他也有另外一面：史載正德皇帝為人剛毅果斷，其任內平叛諸王、擊退外來侵略者，積極學習推廣別國文化促進中外交流。正德皇帝喜好宗教靈異，耽溺於怪力亂神。這樣一個人物短命而死，他的一生像焰火般奪目且震撼，充滿了戲劇性和喜感。內地及港台影視劇也喜歡用他做題材，其滑稽突梯行徑本身就自帶光環。
說到藝術鑒賞，正德皇帝眼光也不俗。他在瓷器製作方面有里程碑式的貢獻。他喜歡異域文化，也把這些新風帶到了陶瓷風格中並製成了新的宮瓷樣式。他的時代國力富強，除了承襲前朝風格，瓷件上他新增了不少品種和大型器件，內容和形式上都有出新。從日常用具到禮器，從壺罐鼎鐘到花插文具都有革新。據說最出名的是各類宮碗亦被稱作「正德碗」。題材上他喜歡龍。具體紋樣有穿花龍、團龍、翼龍、夔龍、雲龍、雙龍、五龍、群龍紛繁往復，美不勝收。當然，他還引進了大量的海外圖案和各類動植物圖案等等。
正德瓷顏色也有革新，其青花色料翠碧濃烈，穩健沉着，最傑出的代表為「正德素三彩」。它們以黃、綠、藍、紫為基色，在燒製前瓷坯上刻化圖飾，高溫燒成素瓷再於澀胎上填彩低溫燒成。行家評說正德瓷器釉面亮青肥膩、彩料細潤，色澤濃艷厚實，紋飾灑脫自然。正德瓷器雖然有名，但經歷五百年戰亂兵燹，正應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的魔咒，在海外卻極不容易見到。
所幸前次春拍卻讓我見了個飽。不止是遠觀，而且有幸親炙甚至撫摸把玩。拍賣預展上我看到展示櫃裏一瓷器寶光氤氳，有種攝人的低調奢華，抵近一看，是一枚巨碗。隔着保險櫃驚異於它的器型和內斂的寶色，我在那兒徘徊戀棧久久凝視。
拍賣行工作人員看出了我的矚目，踱來殷勤問是否要幫我取出審視。我有些感動並直言告知並非潛在買主。沒想到西服革履侍者十分殷勤，曰看者不必買，並打開了珠光寶氣保險櫃。這是一個珠圓玉潤的寶物，身上滿是歲月包漿。我小心翼翼在絲絨桌上摩挲，驀然發現碗背底座上寫有「大明正德年製」字樣──啊，關於正德皇帝的傳說瞬間近在眼前，成了可觸摸的歷史。
這樽寶器應該正是典型的「正德素三彩」瓷器，且是比較罕見的綠龍。無論是碗壁還是碗底夭矯騰挪的巨龍都給人以精力迸綻四射的震撼，且它正是傳說中刻坯填彩素燒的典型器物。驚鴻一瞥，恆久難忘。雖則沒在博物館見到過它，但此刻，我竟有緣撫摸這夢中方能期冀的寶物；自此就對這國寶難忘。我一直關注着它的下落，直到後來得知它被國內藏家購藏。國寶回家，終於無負吾民幾百年的呼喚和冀望。吾為之欣慰，更期待今年的春拍，能有更多的中華瑰寶得以返回故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