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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什錦/如真若幻大觀園\陳德錦

曾評點《紅樓夢》的王蒙說過,這部小說就像一本剛剛出版的新書。「新書」,當然不是只對初看者而言,而是點出它豐富的內涵。《紅樓夢》本是一部未寫完的書,後四十回是續作,而整部小說又像串珠般把大小故事連貫起來,伏線若隱若現。重讀一遍,每顆珠每條線都足以引發新觀感。但書中有一個地方,規模完整、描寫詳細,又與人物故事緊扣。這地方,就是眾多賈府兒女和貴親所居住的大觀園。

大觀園,人人都知道它大,但究竟有多大?《紅樓夢》第七十五回所記,榮國府、寧國府的正門相距「一箭之地」。古人射箭,可達二百米,正門在府第正中央,中隔小巷,那麼兩府南面總寬度不少於四百米。

大觀園建於兩府之北,移牆造池,南北稍寬,略呈方形。在建園前丈量了周界是「三里半」,即今二千米(每里一千八百尺、每尺合公制零點三二米),這是合理的推斷。

周界如此,則面積便為二十公頃。某些學者估計可能只得五、六公頃,但如只此大小,就不足以容納園子七八十個景點了。或有人認為:薛寶釵要由北面的蘅蕪苑步行半公里曲曲折折的路才來到住在東南面的怡紅院實在太遠,那麼賈寶玉跑去西南角的瀟湘館找林黛玉卻又真是一箭之遙,有助二人醞釀情愫。可見虛構的距離感也具有寫實的基礎。

作者還運用時間的延宕來表現空間的宏闊。在第十七回,賈政一行人等初進大觀園,花了半天才瀏覽了一半,賈政已覺腿酸。第七十六回,賈府小姐們已進園住了差不多五年,臨近中秋,史湘雲和林黛玉一同到凸碧山莊、凹晶館賞月聯句,湘雲談到這兩座館閣的特色:「有愛那山高月小的,便往這裏來;有愛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裏去。」言談間彷彿她們五年來不常來遊!

有人拿大觀園同中外「世界級」的皇家花園甚至國家公園比較。我不曉得除了比較面積大小,還有些什麼可以相提並論。大觀園只是一個官僚世家的私人園囿,已佔地二十公頃,這在世界歷史上可說絕無僅有。園內建築之富麗、人文氣息與自然景觀之相融,又非一般公眾人士可到之處能比埒。

得佩服大觀園的設計師曹雪芹,他「滿紙荒唐言」,卻於此高度寫實加想像,害得歷來繪圖者大費周章,描出幾十個圖樣來。怡紅院在東南或西南面?沁芳亭呢?凸碧山莊離地面有多高?這一類問題,即使圖樣能夠解答,也必得讀者運用想像,在腦海中構造。

大觀園如真若幻,裏面每座房舍,與所居人物的性格配搭恰當,簡直是訂造一般,又像是人物老早挑選好、設計好的。林黛玉所居的瀟湘館是「鳳尾森森,龍吟細細」,茂林修竹配襯了女主角文雅清秀的氣質。怡紅院是「花團錦簇,剔透玲瓏」,有極精緻的室內設計,正是寶玉這貴介公子的標準居停。胸襟廣闊的賈探春住進了靠西面的秋爽齋,居室一派爽朗之氣,又擺放了不少古雅的文房用品,正是喜愛書寫、具行政能力的女主人性格的延伸。

薛寶釵所入住的蘅蕪苑,被一座又一座山石所遮蔽,雖多植攀援植物,卻少艷麗花木,房舍清幽,擺設簡樸,襯托了寶釵能藏愚守拙卻又明慧高雅。牽藤引蔓的異草,更說明她能適應環境、隨遇而安的個性。恍如「山中高士」身處冰雪的環境,又預示與寶玉婚後嘗透了的孤寂。這樣看,大觀園裏的建築,又有預表人物命運的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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