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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被萬物/放開生育政策的悖論(下)\西澤研究院院長 趙 建

  圖:面對中國人口可能出現負增長的趨勢,分析指出,為了鼓勵生育,國家可以每年拿出專項的預算資金和增加社會保障配套服務。

在計劃生育實施了近半個世紀後,中國終於徹底改變了生育政策。從限制生育但有人依然不計代價的「超生」,到鼓勵生育但大多數人卻失去了生育意願,中間恰好經歷了一個人一生年華最好的時間,四十多年。因此這一輪生育政策的大轉向,其效果像極了貨幣政策中的「推繩子效應」:當限制信貸的時候,市場反應出的效果很明顯;但當鼓勵寬鬆的時候,市場卻不一定有信用和貨幣擴張的意願。繩子只能拉,沒法推。

文接7日A13版:

既然人口紅利大部分是靠計劃生育干預形成的,那麼這個紅利恐怕也不是免費的午餐。突然出現的巨大人口紅利,伴隨着肯定也是懸崖式的人口減少,這個用簡單的人口增長模型就可以測算到,政策層肯定一直也有預期。但令人意外的是,後工業化、高速城市化和消費型社會下大幅降低了生育意願,中國的人口問題已經從結構問題,轉變為總量危機──如果照此下去,可能在不到二十年內,中國人口將可能負增長。

三、老齡化遇上生育大蕭條:人口危機

即使放開生育或者鼓勵生育,人們的生育意願也在大幅降低。拿放開二孩政策為例,2016年中國就正式實施了「全面二孩」政策,從數據來看,當年中國出生人口達到1786萬,較前一年增加了131萬,其後中國出生人口就逐年下降,到2020年已降至1200萬人。出生人口1200萬,減去往年正常年份900萬左右的死亡人數,考慮到疫情增加的死亡人數,2020年中國人口很可能是近半個世紀以來的首次負增長。

為什麼中國出現了突如其來的生育大蕭條,其實一點也不足為奇,這是一個發展經濟體從農業社會、初級工業社會,邁向高度工業化、城市社會的必然規律。這個規律,西方發達國家,尤其是老牌的歐洲國家,以及東亞的日本都曾完整的出現過,我們只是重複了一般規律而已。不同的是,中國的進程過快了,其他國家上百年的進程,我們用來幾十年的時間就走完,這對於相對緩慢的人口周期來說,顯然很難甚至是無法自我調整,只能迎接斷崖式、危機式的後果。

在農業社會或工業化初級階段,由於缺乏豐富的物質和精神產品,人們的消費函數裏最重要的一個精神產品就是「天倫之樂」,所謂「老婆孩子熱炕頭」。但由於計劃生育限制了在生育孩子方面的精神消費,促使人們去尋找生育之外的滿足效用函數和實現自我價值的方式,比如到鄉鎮企業打工來改善物質生活,工業社會中各種各樣可以替代消費「天倫之樂」的商品和服務。久而久之,原來將精神寄託於生育的人們,開始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利他的生育後代文化被個人消費主義所取代。這是消費型社會的主要特徵。

因為在現代消費型社會裏,個人更加看重自身的價值和體驗,不再將快樂和滿足寄託在生育和撫養孩子的本能體驗上,這在當前大城市生活的年輕人身上體現的較為明顯。固然高房價、高成本、高消費抑制了生育慾望,但與農業社會相比更加豐富的現代消費體驗,加上避孕方式的普遍流行,將生育和性體驗分離,這些都是年輕人不願意生育的重要原因,由此誕生了「丁克一族」。這在農業社會是不可能的,卻是工業社會、消費型社會的普遍現象。年輕人不僅不想生孩子耽誤自己的生活消費體驗及升職空間,甚至連結婚、談戀愛都缺乏動力。

按照貝克爾的家庭經濟學理論模型,生孩子被看作是一種投資。在農業社會中,人都是簡單的勞動力,投資培育成本較低,風險也較小,人口數量決定一切,因此多子多福是農業社會的特徵。但工業社會、現代消費型社會就不同,孩子必須當作人力資本進行投資,從剛懷孕未出生就開始了投資進程:胎教、出生護理、幼兒教育、兒童特長教育、高學費幼兒園等,到上小學的時候需要高價購買學區房──實際上購買的不是房子,而是教育服務。

等到工作以後,996式的沉重壓力使得步入婚育年齡的年輕人沒有精力和興趣結婚生子,而且大城市中的普通年輕人大部分無法購買住房,也就沒有婚育的「基礎設施」。在這個預期之下,日本的佛系文化、斷捨離、宅男文化等,中國的躺平文化、六和大神文化也開始普及和流行。這些都是抑制生育的。

總之,高房價、高消費、高撫養費用、高昂婚配信任成本、高強度的工作壓力,等等一系列工業社會和城市社會問題,正在將年輕人推入不願意婚育的陷阱,從而大幅降低人口增長率。考慮到人口增長的指數級特徵,人口負增長也將是塌方式的,這或許是現代社會中的另一種「馬爾薩斯陷阱」。人是現代經濟活動的中心,人口數量的縮減將會帶來消費、投資等各個宏觀層面的緊縮。我們必須做好應對由人口危機引發的種種次生危機的可能性。這才是中國未來面對的最大的風險。

四、如何超越馬爾薩斯陷阱:人口復增

那麼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人口危機?解鈴還須繫鈴人,四十年前依靠強大的權威計劃調節能力控制住了失控的人口增長,也就應該有能力採取反向的意在激勵人口增長的國家政策。又到了考驗中國制度優勢的時候了。

需要首先意識到的是,進入後工業和城市化社會,生育率下降是一個必然趨勢,這是發達國家已經證明了的。日本和一些歐洲國家已經陷入了人口負增長和長期增長停滯狀態,而其他幾個增長率較高的發達國家,依靠的主要也不是內生的生育意願,而是外來移民。因此對中國來說,首先要降低人口增長率預期,以客觀理性的視角看待當前的人口增長率下降問題,同時也要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尤其是反思可能存在的生育放開政策滯後的問題。

事實上,一個國家和民族的生育意願高峰存在着一個窗口期,也就是大約在工業化中期和城市化初級階段,那時工業化浪潮中的中產階級逐漸湧現,且當時的房價和生育成本還不太高,這個時期是生育意願較高的最後時間窗口。當然,這個時間窗口的生育意願與農業社會相比還是差距不少。

一旦步入後工業化、後城市化(城市化率超過60%)和高收入、高消費的消費型社會,社會內生的生育意願就會大幅降低。此時,新一輪人口數量紅利的時間窗口將會關閉,成功轉型的市場經濟國家將資本紅利(過去積累的資本帶來的投資收益)替換人口紅利,同時將過去粗放的數量型增長轉換為高質量發展模式。

中國正在採取的也是這樣的政策路徑,通過以前依靠人口紅利積累的資本增值以彌補人力資本的「折舊」(養老金),但這取決於我們的投資能力和資本運營能力。當前來看,除了形成的製造業資本外,大部分還是房地產和基礎設施。然而,房地產面臨的是房價泡沫問題,基礎設施則是收益率較低,在人口增長率下降、資產周轉率下降後收益率可能更低,虧損將更加嚴重。

因此,我們要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人口正增長和負增長都是指數級的,需要提前做出應對,重症下猛藥。說到底,就是每年拿出專項的預算資金和社會保障配套服務來鼓勵生育,這也是過去人口紅利對現在人口

負債的一種補償。行之有效的一些政策,發達國家已經做出了榜樣,我們具有獨特的制度優勢,應該比他們做得更好。比如,直接全面放開生育,有能力多生的就多生;對二孩、三孩的直接補貼和稅收減免或遞延,專門面向三孩及以上的免費教育和廉租房、經濟適用房等。當然這些政策在短期內會帶來巨大的財政赤字,但也要看到多孩生育帶來的乘數效應,到時孕嬰、醫療、保健、教育、家庭乘用車等市場也會迎來巨大繁榮,在很大程度上也起到了刺激經濟的作用。

四十多年前,我們將計劃生育作為基本國策來執行,取得了「顯著」的效果。如今我們面臨人口增長危局,也應該將鼓勵生育當作一個重大國家戰略來執行,否則一旦再次錯失時間窗口,生育政策的「推繩效應」將更加明顯,中國很可能步入新的馬爾薩斯陷阱,進而可能就是中等收入陷阱。

種一棵樹的最好時間是在十年前,其次就是現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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