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繽紛華夏/在長汀\賴秀俞

  圖:長汀縣革命委員會舊址雲驤閣。\資料圖片

乍看上去,長汀是一座暮靄沉沉的小城。雖然它如大多數古城一樣,在標誌性的歷史老街裏,遊人總能在仿古的商舖中發現大量的現代漢服和義烏小商品。但不同的是,在這喧囂的商業氣氛中卻有一個招牌寫着「紅軍藥店」。不遠處,隱藏在林立的餐館之間的,是昔日飛虎隊的紀念館。它們揭示了曾在這裏發生過的那段朝氣蓬勃的紅色歲月。

從一九二九年開始,長汀成為中央蘇區的策源地。中央曾在這裏發展軍需民用工業經濟,那時它被譽為「紅色小上海」。毛主席曾在此休養,其故居如今仍在。瞿秋白當年被俘就義,生命最後的歲月也留在此地。

不過,歲月悠悠,這段歷史距今已超過半個世紀。當下,在和平年代成長起來的青年可能很難想像那種為國家的前途與命運奔走疾呼,燃燒一己生命的激情。這種激情對於被都市文明、現代大學教育和新媒體技術哺育的青年而言,無疑是陌生的。在與中國崛起的進程同步邁入社會的一代人看來,「列寧主義」是歷史課本和學者著作中的思潮。我們閱讀歷史的方式,往往通過文字,還有影像,或是博物館。但在這樣的歷史代溝面前,它們顯然不夠有力。

這可能是因為,無論是文字還是影像,我們看到的到底還是符號,是敘事,但從來都不是鮮活的生命經驗。然而在革命遺址的大堂裏,陳舊的木柱子上還有當年的宣傳字條,上面寫着曾經被傳誦過的信念「列寧主義」。一切都彷彿歷歷在目,在這個殘破昏暗的房子閱讀革命往昔,我們踏入歷史的路徑。明明知道革命英魂已逝,這個他們曾學習、生活的空間不過是極為普通的瓦房。可身臨此境,卻偏偏能體會到一種特殊的況味。畢竟一九三○年代建設蘇區的年輕人,曾坐在眼前這條長櫈上聽講台上的革命者講列寧主義,無形的激情即將孕育出有形的行動。正是在這裏,孕育出一代青年的夢──「紅色中華」。半個多世紀後,遊人閱讀這裏的空氣,彷彿還能感受到那一代人「中國夢」的氣息。在這看似停滯的空間裏,半個世紀後仍有澎湃的激情在流動。

這就是作為記憶媒介的空間所帶來的魅力。相比起文字、影像和博物館,遺址、故居等過去的空間提供了另一種閱讀歷史的方式──空間閱讀。空間是保存記憶的地方,也是生產記憶的媒介。那些文字和影像無法激活的記憶,空間可以幫助我們抵達。

空間打開了歷史的想像力。在宏大敘事之外,革命充滿日常的細節。在那些年裏,這些年輕人會到列寧書店買進步書籍,到紅色小小商店購買生活用品。關於革命的日常細節──交談、計劃與行動,可能就發生在汀州市的京果店、洋貨店和小酒店中。當時汀州市的公營企業、合作社、手工業和商業經濟非常發達,私人商店有三百多家,其中京果店的數量佔據近乎三分之一的份額。

空間又提供了一種革命的古今對照,重新激活那些在歷史的敘述中安置自身的革命點滴。例如,過去的革命歷史與當今的日常生活之間充滿張力。在革命烈士故居隔壁,小商店正在賣「關東煮」和珍珠奶茶,路過的小孩子吵着要吃烤腸。在今天的列寧書店舊址,對面是寫着「清倉」、「減價」、「搬遷」的紅底大字,隔壁挨着一面拆了一半的土牆,附近還有一座露出了鋼筋水泥的二層小樓。而與「列寧書店」幾個斑駁的字緊靠着的,是掛在牆上售賣的中老年服飾。革命從宏大的歷史中走出,最終歸於市井,正對照着革命的宗旨:從人民中來,到人民中去。

革命的張力還體現在長汀的紅色旅遊業上。這是這座城的一道風景,也是廣大民眾的營生所在。出租車司機說,這座小城的出租車數量只有個位數。然而生意並不好,只能把希望寄託在紅色旅遊業的發展上。但小城裏處處可見的小三輪用低廉的價格擠壓了他們生存的空間。因此,在過去幾年裏,小三輪和出租車上演了另一場「革命」。這是古今兩種「革命」細節的交織。

這一古今對照另有性別維度的讀法。走在午後的長汀古城,目之所及的全是老人。他們幾乎都是男性,在山腰的亭子裏、「功勳坊」附近的長廊裏忙着打牌、乘涼和嘮嗑。老婦人到哪裏去了?她們不常在城市的公共群落裏。然而在一張水東街的歷史照片中,我們看不見男性。婦女們全都身着淺色上衣,深色褲子,有的抱着孩子,有的結伴走在這條繁華的街上。「工農婦」是革命的重要組成部分。「每個工農婦做一雙草鞋,節省三升穀給紅軍!」「每個婦女多種五樣豆子,多種二種瓜!」那時,婦女被編織進革命的細節中,是革命重要的後勤動力。正是這樣的歷史細節,推動着革命的宏大敘事。

沿着古城牆邊走,路過涌金水門,我們一行人走在長汀的烏石巷,影子被打在城牆上,人彷彿慢慢地嵌進了歷史。若干年前,去執行革命行動的戰士們是不是也走過這條青石板路?他們的影子或許也在午後的太陽裏被投影在城牆上。這面牆若有記憶,兩代人的影子或有重疊的一刻吧?這牆上的影子或許是一個絕妙的隱喻,它象徵着我們踏進歷史的姿態。它既是虛幻的、轉瞬即逝的,同時也是真實的。我們這一代人以影子的方式「參與」歷史,不僅在長汀,也在幾乎所有不朽的歷史敘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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