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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什錦/再見新橋\陳德錦

那些在地圖上標示水道和馬路的線條,無論繪畫得多麼精準,也不能滿足想像,尤其這些水陸地標已是歷史陳跡。多年來,研究澳門新橋歷史的人,翻盡古今輿圖,搜遍中外文獻,也只得到零散的記載和片面的描述。橋貌不詳,固已為憾;橋下的水道,也是澳門至今唯一的溪流(蓮溪),直至距今一百年前才被填平,同樣沒有人形諸筆墨。

但我無意中在錢納利的兩幅畫作中見到端倪。也許你會疑問:「錢納利?那位在一八二五年至一八五二年居於澳門的英國畫家?他畫了許多澳門風景,可謂街知巷聞,部分畫作更成為澳門歷史發展足跡的佐證。但其中畫了新橋和蓮溪?太不可思議了。」

考證一幅畫是否如實描畫出古代地理,是考古學的課題,卻也是藝術的課題。《清明上河圖》描寫北宋汴京的繁華,寫實程度在國畫中無與倫比,但其中繁忙多樣的生活細節,以共時形態並存於長卷之中,也是一種想像。由於各種可知或不可知的原因,畫家筆下的事物,與真實形貌產生某些距離,並非罕見。

現仍收藏於英國泰特美術館中的一批錢納利素描畫,無法確定創作日期,描寫對象的地點也沒有標明。鑒於部分作品紙質殘損,素描手法也略顯粗樸,或可推斷多為草稿,成於畫家旅途倥偬之際。然而其中多件作品描繪了澳門景物,殆無疑問。其中一幅,畫中有一條微彎的淺窄水道,不到丈寬,水道出口隱約可見一道拱橋,橋下有舢舨經過。岸邊有中式民居和西式貨倉(類似河邊新街一帶的倉庫),有垂着辮子的赤膊工人正在勞作。這景象也是澳門獨有的。十九世紀初年,無論正式運輸或走私貨物(例如鴉片),以澳門西北面內港的「水口」為集散地,築橋建路以通南北,均已屬貿易常態。

畫家的眼睛,常投射到異國風物上,這些風物能引發好奇心和觀察力。錢納利的早期澳門素描,比較他後期的寫景小品,常取宏觀眺瞰的立足點,展示一種視野開闊的東方想像。另一幅我認定可能是描述「新橋·蓮溪」的畫作,以一條水道橫置中端,遠景彷彿就是澳門的西北角,近岸陸地上堆放了大量長條木材,在日光下暴曬。這大概就是後來的林茂塘淺灘,慢慢發展為「杉欄」(木廠)林立之地。從前我走過河邊新街的「杉欄」,遙見內港檣桅雲集,還不曉得這裏很早已是華南最興旺的造船中心之一。

畫中高地似是琴山(松山),山上小屋就是聖母雪地殿教堂。畫中右邊又有一座高起的雙鐘樓建築物,這應是俗稱「大廟」的主教座堂,其穹頂還未被颶風所吹塌。糅合中西元素的構圖,正是錢納利一貫的澳門風格。

確定了座標,左邊赫然出現一道拱橋,六枝橋樁撐起新月形的橋身,但見人走橋上、舟行橋下。《澳門掌故》指「五月端午,曾有龍舟駛至橋下,夾岸看龍船」,則橋身所在的蓮溪下游,當有四、五丈(約十六米)寬,而「寬約丈餘」的說法應是指上游地帶。畫家所描繪,到底是寫實還是誇張?橋之兩岸,果真是昔日蓮溪的出海處?疑幻疑真的畫面,雖有待考證,但在我腦海中,浮現的正是一道早在乾隆五十七年(公元一七九二年)以前、為取代古舊石橋而建造的「新橋」。畫家眼中,也正好同現實對應,是東西方貿易樞紐地的一角,漁業供應海鮮給陸上人,農業是水上人米蔬之源,造船業由蓮溪水口的杉欄發展起來。

西方繪畫在很長一段日子兼具紀實攝影的功能,逝去的風景可在藝術裏再現。可惜我國傳統畫家偏向寫意而忽略紀實,熙來攘往的橋反而不及隔世山林中的流水小橋,沒有成為文人雅士喜愛的繪畫題材。能多一些張擇端這樣的畫家,再現鄉土山水和百姓生活,那麼我們的藝術世界也就更闊更深了。

新橋村演變成新橋區,居住了代代新橋人,堅實地形成一個澳門華人社區群落。這次我見畫中「再現」此橋,不知何時又道「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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