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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動人的故事在民間\谷中風

  圖:車錫倫、孫叔瀛編《中國精怪故事》再版封面。上下兩冊封面各是威風凜凜的門神剪紙。

最近讀完了《中國精怪故事》(上下兩冊)。「精怪」指民間傳說中的「物精」「物怪」。書以精怪種類為標準,獸如虎狼、禽如燕雀,植物松竹梅,以及雨、雪等自然現象,枕頭、笤帚等日常用具,皆能成精。此書初版於一九九五年,這次再版保持了內容原貌,裝幀設計更加精緻,配上了與故事一樣民間氣息濃郁的剪紙插圖,二者相得益彰,使讀者更覺親切。

民間故事來自人民,最深切地反映百姓心聲。在虛構的精怪世界背後,是老百姓質樸的情感、鮮明的好惡。中國文化重情感,而恩情是人們最看重的,比如,中國人把夫妻愛情表述為「恩愛」,恩置愛先。快意恩仇、善惡有報,構成了精怪故事的重要母題和基礎邏輯。書中收錄了不少報恩故事,《玉蟾石》是嶗山朝陽洞裏玉蟾報恩,《西施貝》則是海貝報恩。在中國人最樸素的邏輯裏,只要施以恩德,不論對象是動物還是植物,都會得到福報。

民情民心的文化結晶

精怪的世界,無法責以人間常理。在這裏,理性常常退縮到次要的位置,情感才是最重要的。精怪故事裏所寄託的人類情感,主要是親情、友情和愛情。講友情的,如流傳於吉林靖宇縣的《大蝲蛄夾》裏,「大蝲蛄」變成白鬍子老頭,和來自山東的「老李頭」成了朋友,兩人「比親兄弟都熱乎」。更多的則是愛情主題。人們熟知的中國四大民間故事《牛郎織女》、《孟姜女哭長城》、《梁山伯與祝英台》、《白蛇傳》,無一不關涉愛情。

相比而言,書中這些採自民間的精怪故事,沒有經過文人之筆的錘打,沒那麼精緻,但愛情依然是主旋律。有意思的是,在愛情故事裏,以精怪變形為女子主動追求男子成婚的為多。擔當女主的精怪,可以是動植物,也可以是非生物。《星娘》裏,放牛的小伙就娶了一位來自頭頂星空的「星娘」;《雨水姐姐》中,積德行善的老兩口,也得到玉皇爺的恩典,賜下一位身着綠衣,長着柳葉眉、杏子眼的「雨水姐姐」,做了他們的兒媳婦。而所有幸運的男子大都符合兩個條件:貧窮、善良。

當然,也有精怪變為男子的,比如《樺樹精求親》裏的樺樹精、《灰菜姑爺》裏的灰菜精、《鱉精變個鞋笸籮》裏的鱉精。不過,當「人怪戀」中的男方為精怪時,獲得圓滿結局的概率比較低,大都以男方消失或死亡、給女方留下一個孩子告終。藝術,是對現實的反映,也是對現實的反抗。這些故事或許正是古代女子地位受抑的「藝術反彈」吧。

書中故事來自中國各地,誕生之處的民風民情各不相同,有些橋段卻十分相似。比如,化作人的精怪,只要皮毛、外殼一被控制,就被摁住命門,任人擺布,死心塌地地成為人妻或人夫。《金鹿的故事》裏的鹿精、《織布格格》裏的喜鵲姑娘,包括流傳更廣的「田螺姑娘」,無一例外。

大眾心理的藝術呈現

民間故事讓人愛看、耐看,除了內容上符合民心之外,還因為在藝術形式上契合百姓的欣賞心理。比如,許多精怪故事都採用了類似「別針換別墅」的環套遞進手法,把故事講得一波三折。《大雁姑娘》中,大雁姑娘嫁給少年為妻,死後埋葬之地長出白楊樹,少年按照喜鵲捎來的話,把樹砍了做成餵羊的水槽,結果羊長得特別肥,黑彝主子燒毀了水槽,少年只撿到一塊沒燒化的木頭,他做了一把梳子,用它梳過的頭髮又黑又亮,禿頭的黑彝婆搶走梳子,一梳,頭髮卻全部掉光,她憤怒地敲碎了梳子,少年只要回了一根梳齒,做成鈎子去釣魚,魚卻多得吃不完。大雁姑娘的善心,在水槽、梳子、魚鈎中薪盡火傳,延綿不絕,令人感動不已。同樣的結構也出現在《蛇郎》。嫁給了蛇精的佩花被姐姐佩玉害死,變作小鳥,小鳥被佩玉打死做成鳥肉粥,潑在後園的楠竹下,楠竹有了粥的滋潤,長得綠油油,佩玉又砍倒楠竹,蛇郎用竹子做成躺椅,佩玉又燒了躺椅,蛇郎搶出一節做了吹火筒,送給了盤三奶,盤三奶從吹火筒裏吹出了個小蟲子,變成了一個和佩花長得很像的姑娘,和蛇郎再續良緣……這樣的手法,猶如相聲的「三翻四抖」,藝術效果強烈。

書中還有一類故事,數量不算多,但值得關注。它們體現了對權威的想像和調侃。比如,前面提到過的《鱉精變個鞋笸籮》編排的是宋太祖趙匡胤。河裏老鱉和響水河畔趙小姐好上了。小姐有了身孕,爸媽識破老鱉行蹤,找人打死了老鱉,鱉殼做了趙小姐的鞋笸籮。趙小姐的娃娃長大後,知道了真相,安葬了鱉殼,得了個好風水,後代當了皇帝,就是趙匡胤。另一個故事《獺貓精和趙匡胤》則說趙是水獺貓的後代,這樣的「家史」比起老鱉祖先也沒光彩到哪兒去。

被調侃的除了皇帝,還有「聖人」。《娶泥胎》的主人公是周公,就是那位孔子一旦夢不見就心裏焦慮的大聖人。故事裏的年輕周公是個浪蕩子,從廟裏搬了泥胎女,對舅舅說是自己媳婦,騙了一筆錢。而泥胎女是火石岡村已經死去的拴妮附魂,被周公陽氣所侵,回娘家後再次死去。周公借機又敲詐了岳父母一筆錢。這些情節,離儒家經典裏的聖人相差實在太遠。《白鹿書院的故事》則給朱熹配了個狐狸精為妻,又讓朱熹受蛤蟆精之騙,害死了狐妻,給朱夫子的光輝形象抹上了一絲搞笑的色彩。凡此種種,大概和魯迅先生《談皇帝》一文中說的把菠菜叫作「紅嘴綠鸚哥」的「愚君政策」有異曲同工之妙,體現了來自民間的詼諧和自我解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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