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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讀古詩文/〈和子由澠池懷舊〉 喻人生的短暫難測

  圖:《和子由澠池懷舊》是蘇軾依弟弟蘇轍來詩《懷澠池寄子瞻兄》的原韻作的和詩,藉此抒發自己的心情。

本欄上期由蔚風介紹了蘇軾(1037-1101)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這期繼續介紹他的一首七言律詩〈和子由澠池懷舊〉。

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蘇洵(1009-1066)帶領兩個兒子蘇軾、蘇轍(1039-1112)至京應考,途中路過澠池縣(今河南澠池縣西),在奉閒和尚(生卒年不詳)的僧寺投宿,並題詩壁上。嘉祐六年(1061)冬,蘇軾赴鳳翔任官,弟蘇轍送他,到了鄭州(今河南省會)分手。蘇軾到了澠池時,接到蘇轍寄來一首七言律詩〈懷澠池寄子瞻兄〉,詩云:「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歸騎還尋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曾為縣吏民知否?舊宿僧房壁共題。遙想獨遊佳味少,無言騅馬但鳴嘶。」蘇軾即依其原韻作了此詩。

蘇轍原詩的基調是懷舊,因為他曾被任命為澠池縣的主簿,後來和兄軾隨父同往京城應試,又經過這裏,有訪僧留題之事。所以在詩裏寫道:「曾為縣吏民知否?舊宿僧房壁共題。」他覺得,這些經歷真是充滿了偶然。如果說與澠池沒有緣分,為何總是與它發生關聯?如果說與澠池有緣分,為何無法逗留稍長的時間?這就是他詩中的感慨。

蘇軾這首詩既然是和詩,所以第二、四、六、八句用的韻腳「泥」、「西」、「題」、「嘶」與蘇轍原詩相同。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環環相扣 重複錯落

第一、二句「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一問一答,破空而來,落想神奇。蘇轍原詩前兩句「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是寫實的,作者卻用虛擬回應,指出人生經歷過的種種,不過像飛鴻踏過雪泥。作者把人生到處比喻為「飛鴻踏雪泥」,這個從來沒有人用過的比喻,生動、新穎地將他對人生的感悟寄寓而出。當日兄弟二人分手,也正像飛鴻一樣,來去匆匆、無有定所,於是一種深沉濃烈的離情別緒和漂泊感便油然而生。

第三、四句頷聯「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是對前兩句比喻的進一步補充,說明人生只不過是一場蹤跡無定的旅程,當飛鴻遠去之後,除了在雪泥上偶然留下幾處爪痕之外,又有誰會管牠是要向東還是往西呢?飛鴻從踏過的雪泥上飛走,留下的指爪印跡也很快因冰雪消融而不見,讓人懷疑所有的一切是否真的存在過,其實人生也就是如此,既短暫,也難測。

這四句不但理趣十足,從寫作手法上來看,也頗有特色:第一句結尾是「知何似」,下句開頭即以「應似」承接,而結尾是「泥」字,第三句即以「泥」字開頭。第二句出現的「飛鴻」,在第四句又以「鴻飛」開頭,皆起到環環相扣的作用。「應似」與「何似」、「泥上」與「雪泥」、「鴻飛」與「飛鴻」等詞,重複錯落,讀來音韻和諧,節奏流暢。三、四句頷聯本應對仗,作者在此不求工而自工,文意承上直說,本身也有承接關係,文字飄逸,內涵豐富,行文有氣勢。紀昀(1724-1805)評說:「前四句單行入律,唐人舊格;而意境恣逸,則東坡之本色」,實是知音者的說話。

第五、六句頸聯「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蘇軾兄弟與奉閒和尚接觸,是五年前的事,短短五年,卻是僧已死、壁已壞!僧人死後不用墓葬,一般是火化後造一小塔以藏骨灰,所以說「成新塔」。如果說前四句是發表議論,那這兩句就是寫實。老僧、新塔、壞壁、舊題這些意象既是懷舊,又表示時間流逝、人事變遷的感慨。相隔五年,「老僧」和「舊題」已成追憶,人生竟然如此短促和無常,正如飛鴻踏過雪泥,偶然留下一些爪痕,很快便消逝無影無蹤一樣。

議論說理  記敘抒情

第七、八句「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作者在此兩句自註:「往歲馬死於於二陵,騎驢至澠池。」這是針對蘇轍原詩「遙想獨遊佳味少,無言騅馬但鳴嘶」而引發的往事追溯。作者問弟弟可曾記得當年第一次由蜀入京,路過二陵(指西陵和北陵,是澠池縣西崤山的兩座大山)時,原乘的馬累死了,於是改乘驢子,在崎嶇道路上跋涉,路又長,人又困頓,那匹跛足的老驢也累得不斷地仰頭嘶鳴。作者這一回顧,固然有抒發對人生動盪無常的感慨,但其間也表示兄弟二人,風雨同行,頂風冒雪、奮然前行,為理想而奮鬥的積極精神。

整首詩,前四句議論說理,後四句記敘抒情,將兄弟離合的情誼昇華為對人生境況的思考,饒富理趣。同時,詩中意象優美,既有濃郁的詩情,又含蓄蘊藉,發人深省,說理而不落理障。這種理趣增加了詩歌的厚重感,耐人尋味。加上運筆自然,不受格律的束縛,不求工而自工,所以能成為七律的名篇。

陳樹渠紀念中學校長、粵語正音推廣協會主席 招祥麒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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