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詳情頁

閒話煙雨/道可道,是茶道(下)\白頭翁

  圖:茉莉花茶。\資料圖片

侯門深似海,茶亦然。進侯門先入門廊,請進門房後先沏一碗清茶,稍候,專人去通報;再請入月亮門外的客廳,另沏一碗香茶;待進大廳,才再沏一碗茉莉花茶,三茶品過,主人恰好入廳,講究。如果客人打開茶碗,碗中有一朵盛開的茉莉花,表明主人心情大悅,客來添喜,禮節。客人要告辭,並無一言,只是示意將茶蓋碗放置在一旁,主人便會「端茶」送客,規矩。老北京的茶文化不止這一處。老北京的浴池大澡堂也有北京茶文化。老北京人講究泡澡,泡出一身透汗後,往床上一躺,熱毛巾擦背,此處要有一聲叫板:茶來──回應:一壺茉莉花茶,兩個焦圈,一方綠豆糕,兩塊脆皮點心。這是講究人家。打開碗蓋,要一眼看見一朵漂在綠茵茵茶水上的茉莉花,花開四展,香氣撲鼻。這時候如果有人清唱「一馬離了西涼界」,講究人家會喊碰頭彩,叫好,並對服務生說送一壺茉莉花茶,大澡堂賞茶並非真端上一壺茶送去,而是送上一包澡堂自己包裝好的茉莉花茶。

茉莉花茶唱響老北京的老胡同、大雜院。那年代一壺茉莉花茶能使大雜院一院的老少爺們,半胡同的「膀爺」,「侃」到月朗星稀。茉莉花茶敘眾,還因為那時候北京夏天太熱,小屋蒸籠似的,人口太擠,就搖着芭蕉扇,趿拉着硬板鞋,端着大茶缸,天南海北侃起來。其實那壺茉莉花茶,就是一壺茶葉末,茶葉店賣的「下腳料」,但北京爺好面子,不說茶葉末,只喊一壺高末,配有茉莉花。壺中的確有一朵盛開的茉莉花,那是主人自己加進去的,茉莉花也是自家花盆栽種的,摘下的花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喝剩下的茶葉末又被放到花盆中養着茉莉花,北京人的花茶緣,茉莉花茶。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到山西農村插隊,領略晉西北的飲茶,可以推測,晉西北乃至整個三晉,飲茶習俗自宋時代,一千多年基本未變。不到山西喝茶不知道,山西二百年前真正富甲一方,富的不是煤老闆,而是茶老闆,幾乎都與販茶有關。曹家、渠家、李家、喬家、常家,家家大院都有茶文化。雲南、福建、湖南的岩茶、紅茶、黑茶,製成磚茶,茶馬古道運的正是這些磚茶,千里迢迢,不遠萬里,穿越半個中國,一直販運到俄羅斯。隨着一駝駝茶磚北上,隨着一陣陣駝鈴,換回一駝駝真金白銀。

六十年代晉西北農村待客,是待貴客、尊客、親家客,才隆重地打開櫃門拿出茶磚,一層層剝去幾層紙,始見茶磚,其色、香、味全無,其「面目」亦似京劇中的「黑頭」;不見不知,要把茶磚破碎成片,是要用切菜刀一刀一刀地劈,一刀一刀地剁,一刀一刀地剝。不知茶磚是用什麼辦法才能製成如此結實。切下來的茶葉先用清水過一下,就放到吊子中煮,名副其實的烹茶煮茶,所謂吊子就是沙鍋,一直煮到水翻滾,但並不着急端下來,而是聳起鼻子深深地嗅,直到聞見一股股、一陣陣茶香;才把吊子取下來,把白瓷碗排齊一溜,把茶水輕輕倒入碗中,有白瓷碗封底,茶是瑪瑙色,倒滿以後,茶的顏色會從碗底升起一種暖色,會溢起一種炒熟的芝麻香的香甜味。

煮熟的磚茶講究喝熟的,鄉親們喝起來會呼呼有聲,讓我想起老北京人喝豆汁來。我曾經受過一次貴賓的招待,第一碗熱茶喝完以後,倒上第二碗熱茶,這時主人從橱窗中拿出一個小瓷罐,打開以後,很小心地撿出幾片乾花放在茶碗中,原來是當年的棗花和去年的槐花,棗花泡開後,小巧呈奶黃色,而槐花則飄飄揚揚,呈嫩玉色,這時候主人才示意端起來「喝茶」,那茶有一種特殊的香味,甜味,別有滋味。又想起宋代黃庭堅的《品令·茶詞》「鳳舞團團餅。恨分破,教孤令。金渠體淨,只輪慢碾,玉塵光莹。湯響松風,早減了、二分酒病。味濃香永。醉鄉路、成佳境。恰如燈下,故人萬里,歸來對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豈不稱妙?黃庭堅不但是品茶高手,也實實在在是煮茶的行家,又破、又分、又碾,想起晉西北農村的煮磚茶,那其中該有多厚重的文化?

友情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