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化的衝浪形象通常伴有以夏威夷為靈感的背景：陽光，海浪，沙灘，棕櫚樹，優雅而有力量的衝浪者─但是卻不能代表大部分衝浪的體驗。有很多高質量的浪點荒涼而寒冷，衝浪者被防寒衣包得嚴嚴實實，有的地方甚至需要戴手套、帽子和靴子。同時，在每張看似輕鬆自如的衝浪照片背後，是無數次的嘗試、失敗、沮喪和重新再來──對於每個剛開始學習衝浪的人而言，學習衝浪除了有掌握一項運動初衷之外，也是漸漸被海洋的魅力所吸納和轉化的過程。
要真正達到一個可以被稱為「浪人」的水準，大部分人需要從小開始學習這項運動，但基本上只有從小在適合衝浪的海灘邊長大的孩子才有這樣的機會。這些人常常更直接地被稱為「水人」（waterman），他們水性極好，對大海有多熱愛也就有多敬畏：無論衝浪、游泳、捕魚捉蝦樣樣精通，甚至看他們在石頭灘上輕鬆跑步，換作我們則步履維艱。他們對海洋的學習是多感官的實踐。然而，就算沒有天時地利學習條件，但並沒有阻止大眾去嘗試這項運動。只要有海岸線的地方，就有可能會有一些地點適合衝浪，只是抵達的路途不那麼直接。
記得自己第一次學習衝浪也是第一次與摯友的國外旅行，目的地夏威夷大島。第一次抓到的浪是教練推着我們上的白色浪花。作為一個生活中平衡感差的人，我對自己能在板上站起又驚又喜，甚至還能瞟一眼清澈海水中耀眼的黃色蝴蝶魚。短短幾秒鐘，印象深刻，以至於每每有機會去有海灘的目的地會再去試試，但總是淺嘗而止，以體驗為主，並不能真正學會。
初來香港，並沒有太多愛好的我想起了曾在龍脊登高的沿路見到有人在石澳大浪灣衝浪，也萌生了在這裏學習衝浪的想法。雖然香港不是一個浪人們的朝聖地（颱風天倒是能成為本地逐浪的目標），但能有那麼一兩個可以衝浪的地點，就吸引不少人，大浪灣就是其中一個。在香港居住和工作的幾個月中，一位大浪灣的衝浪教練帶領我上了路。從一開始的一周末一次，到後來的一個星期兩三次，就算為了能兼顧工作，需要五點半就起床趕第一班車也不覺得難。一段時間下來，不那麼怕水了，水準也有了一些提高，更為訝異的是自己能堅持下這項運動。
在最近的一段旅程中，我經過了秘魯和摩洛哥。這兩個國家的海岸線乍一看荒蕪低調，但卻充斥着各種適合不同水平級別的浪點，所以也給了我進階學習衝浪的機會。我的進階目標，就是能在適合自己水平的浪湧中，獨立抓到綠浪。
所謂綠浪，就是浪湧在行進過程中尚未潰破為白色浪花時的狀態。站在綠浪上的感覺和站在白浪裏的感覺完全不同。「如有神助」可能是我會用的一個形容詞，在此之前我從未想像過自己能通過努力和運氣找到這種感覺。只有幾秒鐘的微妙感覺會在第一次體會到後一發不可收拾：當我感覺浪在身後把自己托起，在一個很短的瞬間內於身下突然加速，我就知道──「它來了！」用雙手一撐，迅速站到板上並降低重心，如果抓浪成功，會有半秒停滯在浪中的感覺，半秒鐘失重的感覺，再下半秒鐘落在浪絲滑的表面上，幾秒鐘稍縱即逝，但在自我感覺中被無限拉長。在這幾秒之後就可以根據浪的走勢，改變身體的重心，盡量長時間停留在浪的口袋裏，避免直接被白浪花沖走。學會了這些基本功之後，才會去考慮學習不同的動作繼續進階。
作為一個謹慎的30+大齡新手，為了能夠獨立的衝浪，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知己：知道自己的能力所在，不強求不逞能。知彼：找到合適自己的浪，了解海浪可複製的規律，海底的拓撲結構，風向，湧浪的方向可以提前預測百分之六十；第二天入水前的現場觀察將判斷能力提高到百分之八十。有可預測和可分析的部分，也有無法預測和隨機的部分，無論是在水裏還是在岸上的我們，從未完全讀懂海洋與海浪，但這也是我們持續入迷的原因之一。也因為綠浪的感覺來之不易，每次成功都伴有一陣狂喜，那種腎上腺素伴隨多巴胺的餘味會在腦海中蕩漾不絕，也會在第二天醒來時，給自己打上「雞血」再出發。
衝浪在內地還算一項非常小眾的運動，除了海南，廣東省一帶似乎並未開發出適合衝浪的海灘。我在摩洛哥的衝浪之旅中曾途經小漁村西迪伊夫尼（Sidi Ifni），在小鎮上住的一家旅店也兼營衝浪營，旅店老闆不僅自己是一輩子的浪人，也會開車帶學生去不同的浪點體驗不同的浪。這家店開張於二○○七年，十五年的歷史中我是他們的第一個中國客人。老闆關注國際衝浪行業，也曾經接待過全球各地來趕浪的職業選手們。他認為在衝浪於東京第一次成為奧運會項目後，中國的體育部門會加大投入，會帶運動員們到世界各個更加適合衝浪的地方訓練和比賽，包括摩洛哥，也會有更多人開始關注和嘗試這項運動。他也摩拳擦掌，希望疫情之後，能接洽更多來自中國的浪人。
有浪的地方，常有自己的浪漫。在西迪伊夫尼一個雨後的日落，我坐在衝浪板上等待一組小湧浪。我從海的角度望向曾經被西班牙殖民三十五年的小鎮，一抬頭是被水霧環繞的紅色懸崖上廢棄的西班牙堡壘，更遠，是層層疊疊、延綿不斷的懸崖。而前一個晚上，摩洛哥在世界盃上擊敗了西班牙，整個往日平靜得出奇的小鎮人海沸騰。
很慶幸，是浪的吸引，讓我遇到這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