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媽邀請我和姐姐去吃團年飯。她準備了一桌子酒菜，她最擅長的北京餃子以不同形式出現在餐桌上：煎餃，蒸餃，水煮餃。上次見姐姐已是三個月前了，大家各有各忙。這個晚上乍見姐姐，感覺她有少少不同，究竟哪裏不同，我一時說不清，但很快，露出端倪。她吃飯的時候，長髮垂落，她便用手撥頭髮，一次兩次，一次又一次。「為什麼不把頭髮紮起來？」趁媽去了廚房，我好奇地問。她飛快「噓」了一聲，迅速撩起一側頭髮，露出耳朵。六個耳窿，六枚銀色耳釘。她再迅速撩起另一側頭髮，露出耳朵。這邊，四個耳窿，四枚銀色耳釘──我倒抽一口涼氣。「疼嗎？」
「疼！」
姐姐在眾人眼裏，是一個乖巧文靜的女孩，從小到大都是一個髮型：蘑菇頭。姐姐也想紮辮子，綁蝴蝶結，但是媽說，洗長髮紮辮子都要用很多時間，她沒有時間。姐姐聽話，凡事都按照媽的要求去做。所以，「蘑菇頭」一直是姐姐的標誌，直到她上大學。姐姐讀書好，操行好，是老師家長心目中的「乖孩子，好學生」。
媽的初戀是一個學音樂的男孩，在上海音樂學院管弦系學小號，薩克斯也吹得很棒。但是出身書香門第的姥姥姥爺認為學音樂的人沒出息，強烈反對，最後棒打鴛鴦。當姐姐初中想選修一門樂器，媽態度堅決地要她學薩克斯，而且不交代任何原因。直到姐姐讀了大學，媽才告訴她為什麼要姐姐學薩克斯，「你是把你未能實現的夢要我去實現。」姐姐說。
姐姐的大學志願是媽填寫的，媽熱愛周恩來總理，周總理曾就讀南開大學，所以姐姐備選的第一志願就是南開。當南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寄來，媽笑了一個滿足燦爛的笑，姐姐沉默不語。姐姐要維護自己的自尊和選擇權，接着冷靜堅定地對媽說：「我決定不去南開，也不學金融專業。這一次，我要自己選擇我喜歡的學校和專業，不是你喜歡的。」
姐姐在大學裏，依然品行很好，讀書很好。她看上去美麗恬靜，內斂深沉，依然是人們眼中的「乖乖女」。但是，她悄悄去學泰拳，學潛水，紋身，現在更竟然在耳朵上穿了十個窿………
我夾起一隻煎餃放入姐姐面前的碗裏，舉起酒杯，「姐，敬你！新年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