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冇諗咁多,攞嘢嘅人唔使講多謝,擺嘢嘅人亦唔會求一句多謝,因為,香港係我哋嘅家,大家都係一家人。」
佐敦吳松街垃圾站旁,白色鋼板構築物的二樓,一個個子高大,擁有華人面貌,高鼻樑,深眼眶的男子站在窗邊。
放眼望去,是密密麻麻,隱藏在大量劏房和板間房的舊式樓宇,而樓宇背後是露宿者棲身的橫巷、天橋底和公園。樓下狹小一隅,擺放着一個藍色的不插電雪櫃。
打開雪櫃門,口罩、餅乾、即食麵等五花八門。這裏一句多謝都不用說,就可取走食物慢慢享用。
「我冇諗咁多,攞嘢嘅人唔使講多謝,擺嘢嘅人亦唔會求一句多謝,因為,香港係我哋嘅家,大家都係一家人。」
講這句說話的,是形容自己是「雙非」,任人免費拿取櫃中之物的「社區雪櫃」發起人。他,是中巴混血兒,名叫簡仲文。\大公報記者 解雪薇(文、圖) 文澔(圖)
一套戲啟發奇想
畀露宿者返屋企的感覺
這個街頭故事,因電影《麥路人》而起。
簡仲文帶女兒看過這電影後,想起電影中那個放在路旁的「食物銀行」雪櫃,就忽發奇想,跟女兒說自己也要設立一個。
雪櫃從何來呢?他想起了「老細」,這是他對垃圾站一個工作人員的稱呼。
「我同佢講,佢就話,咁傻嘅你。但『老細』都好好,第二日就搵到個唔要嘅雪櫃畀我,仲要好『新鮮』,入面仲凍。」他邊望着窗外的垃圾站邊說。
藍色雪櫃放食物任攞
簡仲文隨即變廢為寶,為雪櫃清洗消毒,並髹上藍色、畫上愛心。雪櫃門上寫着充滿溫馨的字句「Free Food. Give what you can give, take what you need to take. 」(免費食物,送你所想,取你所需)尤其醒目。
雪櫃的上層放着口罩;下層則擺滿了餅乾、麵食等。為什麼選擇雪櫃,卻又沒有插上電源,簡仲文細說原因:
一來擔心雪櫃失修釀成食物事故與人添煩;二來天氣漸冷,擺入一些有保質期的常溫食物,有需要的人士可視情況享用。
簡仲文還告訴記者另一個貼心溫暖的原因,「好多露宿者應該好耐冇機會返自己屋企,希望開雪櫃畀佢哋一種返屋企的感覺。」
窮過,做過最低微的工作,到捱到自己做老闆,談吐儒雅的簡仲文依然是個慳家翁,凡是有用之物都不捨得扔,噴塗雪櫃字畫的舊油漆亦已留置了五六年。要求自己克勤克儉,但對社區卻出手「闊氣」。
簡憶述,前兩年到一中學做慈善時,被校長留住到餐廳要「睇食飯」。滿腹疑惑的他看完恍然大悟:同一間學校,同一個課室,同樣的校服下,午飯卻很大分別,有同學的飯盒盛滿魚肉,有同學僅吃殘碎的餅乾,更有同學連飯盒都無,只能「齋睇」默默走至水管下,飲水充飢。
這一幕教他印象深刻,「好多人都唔知依家仲有咁多學生仔冇似樣嘅飯食,你唔去接觸,點會諗到?」
最想聽到的是笑聲
不求回報,連多謝都不用
簡仲文低調行善,連續五年每月派四百個飯盒,過年過節又會派節慶食物給基層人士。
近年他一直想另闢新徑,幫助隱蔽人士。疫情下,他去街市買菜時留意到,執拾剩菜果腹的人愈來愈多,於是就想到「社區雪櫃」。
「我做得唔多,『老細』畀咗個雪櫃,我寫咗幾隻字,久唔久放啲嘢入去啫。」他強調要多謝的人,是其他來佐敦支持這個雪櫃,令這個雪櫃常滿的一眾善長,包括一位拿麵前來的婆婆。簡仲文曾勸婆婆,不如留返自己食,婆婆爽快回答:「我食得幾多吖!」他很感恩善心人不求回報,「入完貨就走,唔會留低等一句多謝。」
前來取食物的人,多已年過半百,間中有幾個是穿着西裝打領帶的失業年輕人,或者生意失敗的老闆,「佢哋都好低調,唔想家人擔心。」
訪問期間,記者見到至少有兩個人來,打開雪櫃拿了食物,沒發一言。的的確確連講句多謝也不用!
美國詩人紀伯倫曾說,「當你施與時,你當然是做慈善,在授予的時候要把臉轉過一邊,這樣就可以不看那受者的羞赧。」
簡仲文認為,就算有人取食物去賣,他也不計較,因為對那個人來說,換到錢都是一種幫助。「我沒諗過咁多,攞嘢嘅人唔使講多謝,擺嘢嘅人亦唔求呢一句多謝,因為,香港係我哋嘅家,大家都係一家人。」
太多人把感動留在戲院
善舉來自善心,簡仲文小時家貧,父親仍身教他要助人,「錢不一定給自己花完,有十蚊要拿出一蚊去幫助人」。現在簡仲文有了幫人的能力,即使近年病痛纏身,他仍堅持要守望相助,希望幫到正處低谷的人,毋須向他講「多謝」。
望着窗外唐樓和舊式士多的簡仲文,滿懷老香港的人情味,回憶起童年時鄰里互親互助,街坊互相賒數共渡難關,他慨嘆說:「現在的港人計得太清楚了。」
談到《麥路人》,他說很多人看完戲,只把感動留在戲院,「睇嘅時候喊,喊完呢?套戲唔係想大家喊,出咗戲院,但大家連行近露宿者都怕。」
談到這裏,簡仲文擔心雪櫃內食物不足夠,準備再添滿,邊走邊說,「之前學校停課,條巷無晒聲,日日都聽唔到細路仔大笑大叫。」
在簡仲文心中,最想聽到的不是多謝,而是笑聲。
受助阿伯有話說……
慳錢度日 為帶孫飲早茶
曾「幫襯」過藍色雪櫃的七十八歲長者陳伯伯,是土瓜灣麥當勞門口垃圾桶的「常客」,本來每月收到兒子補貼的陳伯衣食無憂,但自從兒子疫下失業後,不想加重兒子負擔的陳伯主動要求「斷糧」。
談起生活質素直線下滑,陳伯有一絲難為情,「沒辦法喇,手停口停!」
陳伯擔心兒子內疚,一直沒有告訴兒子自己近來一直在執紙皮,他想方設法省錢度日,自己吃的是殘羹冷飯,但他不想斷了與寶貝孫子珍貴的飲早茶時光,「我咁大年紀無乜追求,執紙皮賣點錢帶孫飲早茶喇!」
陳伯打開雪櫃只拿了兩塊餅乾,「唔好意思攞太多,留返畀更需要嘅人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