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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經緯/淺水灣畔讀蕭紅\王一娟

  圖:淺水灣沙灘上紀念蕭紅的「飛鳥三十一」雕塑。\李鋼攝

四月初的淺水灣,海藍雲淡,浪靜風平。

無數紛遝的腳步走過香港這一著名的觀海游水之地,卻少有人注意到沙灘上的一座雕塑。

這座名為「飛鳥三十一」的雕塑,是為紀念埋骨於香港淺水灣的女作家蕭紅而立的。

她的生命旅程終結於香港

「魯迅先生從《生死場》中,最早看到了蕭紅的才華,他稱讚蕭紅是中國『最有前途的女作家』。」香港作家聯會會長潘耀明說。

一九三四年,二十三歲的蕭紅創作了小說《生死場》。魯迅親筆寫了序言:「北方人民的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者的細緻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魯迅的經典評價,奠定了蕭紅在文學史上抗日作家的地位。

超世的才華若不能遇到好的時代,便注定要承受更多的苦難。

一九四○年一月,蕭紅和端木蕻良一起來到了香港。蕭紅做過多次關於抗戰、婦女問題和文藝問題的演講。香港的碧海藍天和鳥語花香暫時撫慰了她漂泊的心。一年間,她完成了小說《呼蘭河傳》以及《馬伯樂》、《小城三月》等重要作品。

和當時的許多文人一樣,蕭紅的生活窮困潦倒,寫小說掙的錢有時連果腹也難做到。美國作家史沫特萊曾到蕭紅位於尖沙咀樂道的住處拜訪,驚訝於蕭紅居住條件的簡陋和生活的寒酸。得了肺病的蕭紅,由於史沫特萊等友人協助,才住進了瑪麗醫院。

日本侵略者將戰火燒到了香港,一九四一年,香港淪陷。連天的戰火中,蕭紅拖着病體被人抬着從九龍逃到港島,又在港島西躲東藏、山上山下地逃命。戰時醫藥緊缺,食物匱乏,這對蕭紅都是致命的打擊。

一九四二年一月二十二日,蕭紅在聖士提反女子中學的臨時救護站含恨離世。三十一歲的年輕生命就此凋零。

香港成為蕭紅漂泊生涯的最後停泊地。她的骨灰一半埋在淺水灣(一九五七年移葬廣州銀河公墓),另一半埋在聖士提反女子中學的一棵大樹下。

「她曾活過冬季/最艱難的事物/也不過枯與枯萎/開與盛開。」香港詩人萍兒以這樣的詩句表達後輩詩者對這位充滿悲劇色彩的傳奇女作家的致敬。

潘耀明說:「如果能給她一個安靜的環境,蕭紅會寫出更多更優秀的作品。她的文字細膩鮮活,表達方式趨於西化,如在《生死場》和《呼蘭河傳》中都有大段的環境描寫。魯迅先生已看到了她的潛力,認為假以時日,她會超過當時已經成名的許多女作家。」

潘耀明對中國現當代文學多有研究,和端木蕻良、蕭軍等都有交往。他說,蕭紅本打算寫《呼蘭河傳》第二部,可惜天不假年,只完成了「半部紅樓」。

戰火重創香港,也摧毀了蕭紅

蕭紅在香港居無定所。筆者試圖尋找當年蕭紅曾經居住過的地方,卻一無所獲。

尖沙咀金巴利道諾士佛台三號,這處地方如今是一條夾在高樓中間的酒吧街。下午五時許,膚色各異的人坐在桌前淺酌,燈紅酒綠,服務生來往穿梭。蕭紅居住過的另一處──尖沙咀樂道八號時代書店二樓,也已找不到一點昔日的痕跡。

祖國山河破碎,遊子痛徹心扉。困守孤島、奔波流離的生活,更令蕭紅思念北方的家園。在《呼蘭河傳》裏,她寫童年的後花園和祖父,寫家鄉的故事和傳奇,寫呼蘭河的四季,寫那些底層小人物。她的筆下,有歡喜,也有悲傷。

茅盾評價《呼蘭河傳》有一些比「像」一部小說更為「誘人」的東西:「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悽婉的歌謠。」

戰火重創了香港,也摧毀了蕭紅。

離世前的最後一個秋天裏,在《給流亡異地的東北同胞書》中,蕭紅寫道,我們應該獻身給祖國作前衛工作,就如我們應該把失地收復一樣。這是我們的命運。東北流亡同胞們,為了失去的土地上的大豆、高粱,努力吧!

潘耀明說,包括蕭紅在內的老一輩作家都有很濃厚的家國情懷,對自己的國家和民族有強烈的認同感,因而他們的作品中蘊含着豐富的文化底蘊。國家是根,沒有根,失去了生長的基礎,就不會有未來。

生於亂世,蕭紅短暫的一生雖悲苦卻又精彩。「人生激越之處,在於永不停息地向前,背負悲涼,仍有勇氣迎接朝陽。」詩人萍兒對筆者說,蕭紅的這段話表明了她在艱難中依然心向光明的勇氣,她對家國的無盡思念和詩意的語言超越時代,給今天的人們帶來感懷和啟迪。

淺水灣頭思祖國,年年香島掩詩魂

淺水灣沙灘上,二○一六年設立了「飛鳥三十一」雕塑。蕭紅常自比飛鳥,設計者以三十一隻鳥代表蕭紅短暫的一生,從北到南,從蕭紅的家鄉呼蘭開始,每一年都有一隻鳥落到她漂泊過的地方;鳥的顏色由白漸變為紅,代表她生命色彩的沉澱和積累。

「淺水灣頭思祖國,年年香島掩詩魂。」廣東詩人蘆荻的詩句表達了人們對華年早逝的蕭紅的追思。「飛鳥三十一」雕塑前,偶有海內外的遊人在此追憶蕭紅短暫而淒美的一生,感念這位對故鄉和國家、民族充滿深情與眷戀的女作家。

潘耀明說,蕭紅的作品在海外影響很大。幾年前,日本一位漢學家找到他,請他一起到聖士提反女子中學祭拜蕭紅。但物換星移,七十多年前蕭紅的骨灰究竟埋在哪棵大樹下,雖多方尋找,仍難以確定。

筆者來到位於香港半山列堤頓道的聖士提反女子中學,隔着圍欄,探尋當年蕭紅度過生命最後時光的地方,只看見校園內一棵棵鬱鬱葱葱的高大樹木。

有「文學洛神」美稱的蕭紅,一生漂泊流離,卻在困頓中盛開出燦爛的文學之花。

詩人萍兒說,作為才華橫溢的女作家,蕭紅掙脫了家庭的羈絆,卻終究不能擺脫動盪的時代加給她的命運。這是蕭紅的不幸,也是時代的不幸。

蕭紅一生都沒能擺脫戰爭的陰影。日本侵略者從她的老家東北開始,似乎一路追着她。她不停地漂泊,不停地書寫,如杜鵑啼血,用手中的筆控訴侵略者的惡。

蕭紅匆匆地來了,給香港播下了文學的種子;她又匆匆離去,留給人們無限的悵惘。

(作者係新華社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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