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介紹關漢卿的散曲《四塊玉˙閒適》，今天再推介關漢卿所著《竇娥冤》雜劇的第三折《法場》中的四支曲。《竇娥冤》敘說楚州秀才竇天章為了抵債和籌得進京應舉的盤川，忍痛將七歲女兒端雲抵押給蔡婆作童養媳。端雲到蔡家，改名竇娥，十年後成婚，婚後不到二年丈夫病逝。地痞張驢兒父子企圖霸佔婆媳二人，受到竇娥堅決抗拒。張驢兒串通賽盧醫，想毒死蔡婆，逼竇娥就範，不料反毒死自己父親。縣官受賄對竇娥嚴刑逼供，竇娥不肯屈服，忍受酷刑，據理力爭。縣官又拷打蔡婆，竇娥見婆婆年老受刑不住，遂屈招罪狀，被判斬刑。臨刑時，竇娥指天立誓，發下三樁誓願，以證明一己之冤，結果逐一應驗。三年後，竇天章任提刑肅政廉訪使來到楚州，覆查此案，竇娥冤案始得昭雪。
引經據典 力證冤屈
下面四支曲，就是竇娥臨刑所發的三樁誓願。
【耍孩兒】不是我竇娥罰下這等無頭願，委實的冤情不淺；若沒些兒靈聖與世人傳，也不見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熱血紅塵灑，都只在八尺旗槍素練懸。等他四下裏皆瞧見，這就是咱萇弘化碧，望帝啼鵑。
【二煞】你道是暑氣暄，不是那下雪天；豈不聞飛霜六月因鄒衍？若果有一腔怨氣噴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滾似綿，免着我屍骸現。要什麼素車白馬，斷送出古陌荒阡！
【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憐，不知皇天也肯從人願。做什麼三年不見甘霖降，也只為東海曾經孝婦冤；如今輪到你山陽縣。這都是官吏每無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難言。
【煞尾】浮雲為我陰，悲風為我旋，三樁兒誓願明題徧。那其間才把你箇屈死的冤魂這竇娥顯。
第一支曲【耍孩兒】。在曲詞前有一段賓白科介（說白與動作），先已將第一樁誓願內容說得明白，唱段首四句反映出一個信念簡單的含冤女子的最後依傍，說的「些兒靈聖」令聽者對「靈聖」，即是奇跡的具體內容充滿期待，而「靈聖」的出現，源於「湛湛青天」。這裏的「青天」，不是大自然的天空，而是指最高的主宰「人格天」，「湛湛」，讀作「沉沉」，深藏而厚的意思。竇娥許願被斬首後身體的血液不濺在地，而是全飛到八尺旗槍所懸的白練之上。竇娥的誓願說得具震撼力，先是濺血問題，刑犯人頭墜地，血濺塵土是必然的，如今要「半星」也不落紅塵，都飛到懸在旗槍的白練之上。竇娥的目的是希望所有圍觀的人都看到和知道她是清白無辜的。「萇弘化碧」和「望帝啼鵑」兩個典故直接和間接都和「血」有關，前者指周朝大夫萇弘無罪被殺，他的血過了三年，化為碧玉；後者指周代末年杜宇（號曰望帝）化為杜鵑鳥，叫聲淒厲哀怨，自然想到杜鵑啼血的傳聞了。兩者連繫起竇娥的「血」，所產生的具大迫力，直壓讀者心頭。
第二支曲【二煞】。唱詞之前也有一段竇娥與劊子的賓白科介，交代第二樁誓願內容，監斬官對竇娥要「三伏天」（年中最熱日子）下雪表示絕不可能。唱詞首二句是回應監斬官的，並引出鄒衍的故事。戰國時鄒衍蒙冤下獄，仰天而哭，時值盛夏，而天卻下起霜來。接下來，對於炎夏降雪，竇娥唱詞在表達上用了強烈的矛盾對比法，當中以灼熱的「如火怨氣」對比「六出冰花」，藝術形象十分突出，且於冰雪的描述是「滾似綿」，竟又是用作覆蓋掩埋屍骸，令人動容。最後二句收結，表明以六月雪葬送，正合冤死的葬儀，傳統以「素車白馬」送出「古陌荒阡」的悲況，反顯得不相稱。而且，「雪」是潔白之物，象徵純潔，以此葬送，正好象徵竇娥純潔與無辜的冤屈。
第三支曲【一煞】。作者在曲前寫有竇娥與監斬官的賓白，竇娥說自己委實冤枉，從今以後，這楚州亢旱三年。監斬官回應「那有這等說話」。唱詞開首三句，是回答監斬官的，竇娥相信「皇天也肯從人願」，然後點出流傳東海孝婦周青蒙冤而死，死後地方亢旱三年的故事，並將目標指向山陽縣。末二句以最明白的語言控訴官吏貪暴的黑暗，表達千千萬萬被壓迫者的共同呼聲。
最後一支曲【煞尾】。唱曲前一段之賓白科介，顯示風雲已開始變色，劊子手說：「好冷風也！」竇娥唱出「浮雲為我陰，悲風為我旋，三樁兒誓願明題徧。」餘下是對唯一親人婆婆說的曲中插白：「婆婆也，直等待雪飛六月，亢旱三年呵」，再唱「那其間才把你箇屈死的冤魂這竇娥顯」，是對自己含冤屈死，但仍必獲上天憫憐之信念的再肯定，是垂死掙扎而「獲勝」的信念，但也是整段哭訴的餘哀。
四曲遞進 詠訴悲涼
四支曲每段唱詞的感情和調子都有層次上的變化，第一支至第三支曲在感情變化上有所遞增，怨氣一層比一層深，誓詞內容也一個比一個規模大和靈異，先是個人身上的血，接着是覆天蓋地的天氣異常變化，跟着是為時三年，影響整個縣的亢旱。最後一支曲，調子漸趨沉吟哀怨，將竇娥在人間的可憐無助，再次突顯，令人唏噓嘆息。
陳樹渠紀念中學校長、粵語正音推廣協會主席 招祥麒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