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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興小札/花的往事\肖復興

  圖:鳳仙花又名指甲花。\資料圖片

小時候,我家住在北京前門樓子旁邊一個叫粵東會館的大院。院裏很多人家都養花,大多是草本,很好養活。很多花,最早都是在我們大院裏認識的,那是我的百草園。

印象最深的是鳳仙花,當時,不知道它叫這麼好聽的名字,大家都叫它指甲草,一般是女孩子碾碎它的花瓣,合上點兒水來染指甲。起初,我對它並不感興趣,覺得它太嬌小,不起眼,是女孩子才喜歡的花。一直到初一,大院張家最小的女兒叫曼麗的,跳水自殺,讓我震驚。就是在離我們大院不遠的護城河裏,人們發現了她的屍體。

那時,她才上小學四年級。我到現在都弄不明白,她家一共四個女兒一個兒子,為什麼獨對她特別刻薄?天下竟然有這樣狠心的爹媽嗎?幹那麼多活兒不說,晚上睡覺,讓她睡在廚房裏吃飯用的小石桌上。她是她家的灰姑娘。就是因為受不了這樣的虐待,她選擇了自殺。

她死後,我在她家廚房的窗台上看到了指甲草,種在一個醃菜罐子裏。罐子已經被打碎,但花還在頑強開着,很是嬌艷,心裏一下子很傷感。我知道,這是她養的花。她也是一個小姑娘呀,也愛用指甲草染指甲呀!

我再也忘不了這種花。

初三那年暑假,我的一篇作文參加北京市少年作文比賽獲獎,成為大院裏的一樁新聞。秋天,開學之後不久,一個女孩子到我家找我,她和我年齡差不多大,不過,我忘記了她叫什麼名字,只知道姓黃。因為她父親是中學裏教俄文的老師,大家都叫他黃老師。她父親和母親都在同一所中學教書,她整天跟着父母上學去放學歸,和我們從不來往,很奇怪她怎麼會突然跑到我家裏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她說她父親叫我去她家一趟。我跟着她去了她家。黃老師,在我們大院屬於赫赫知識分子,有人說以前在大學裏教書;也有人說是俄文翻譯;後來,出了變故,才到中學教俄文。還有人說他有個親戚,是個作家,寫過長篇小說《邊疆曉歌》,前幾年還來他家看望過他。那時,我看過《邊疆曉歌》,記得作者也姓黃,便覺得和黃老師是親戚不會有錯。那時候,作家沒有如今這麼多,寫長篇小說的作家少得更是數得過來,對作家有種神秘感,覺得有個作家的親戚,很神奇,便對黃老師也感到有些神秘。不知道這天他怎麼突然想起找我?

我是第一次進他家,黃老師見我說:聽說你作文獲獎了,才知道你愛讀書,我這裏有些書,你想看什麼,就拿幾本看。說着,他領我走進他的卧室,我一眼看見床邊頂天立地立着有兩個大書櫃,很是驚奇,黃老師指着書櫃對我說:你隨便挑吧,看你喜歡讀什麼。

我心裏想先找找有沒有那個長篇小說《邊疆曉歌》,如果真的是親戚,還專門來過他家,應該有這本書。也許是書櫃裏的書太多,我挑花了眼,沒有發現這本書,發現書櫃裏俄羅斯的文學作品比較多,我挑了兩本,一本普希金詩集,一本普希金小說集。

我謝過他後,出卧室門前,在他的寫字台(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寫字台)上,看到一小盆花,開着猩紅色的小花,有意思的是,葉子也是紅的。我不認識這種花,隨口問了句:這是什麼花啊,這麼好看?黃老師告訴我是秋海棠。我看過秦瘦鷗的《秋海棠》,又隨口說了句:就是小說《秋海棠》裏的秋海棠嗎?黃老師衝我笑笑點點頭,說了句:你愛看書,真是個好孩子!

不知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普希金沒有秋海棠留給我的印象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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