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某個傍晚時分，海浪輕輕拍打着英國威爾士崎嶇的海岸，沒過多久，漆黑的海水泛出夢幻般的藍光，進而將整片海面照亮，彷彿來到科幻世界。
這令人驚嘆的一幕，不是什麼超自然現象，而是海中的浮游生物在搗鬼，它們因體內化學反應而發出藍光。這種景象並非在哪裏都看得到，只有在特定的時間和條件下才能出現，因此很多愛好者專門四處捕捉如此奇觀。美國作家海明威在小說《島在灣流中》描述過類似情景：對於灣流的海水為何這樣藍？主人公表示，除了海水的密度大，還因為水裏有浮游生物，有時它們本身是紅的，當紅藍混在一起時就成了紫色，會讓海水深得近乎發紫。而這和紅海的得名是同樣道理，因為海裏有浮游生物，它們非常密集，多得不得了，令海水看去像染紅了一樣。
儘管浮游生物足以改變大海顏色，但它們極為微小，絕大多數是肉眼看不見的，只有放到顯微鏡下觀察，才會發現水中包含着一個充滿無數生命、美麗而迷人的世界。作家費瑞斯·賈布爾在《地球的誕生》一書中描述了對海水的近距離觀察：一些浮游生物看起來像枝形吊燈、柳條籃或棉花糖。其他的浮游生物類似於風車的網狀帆、柑橘輪或絲帶糖果。還有一些讓人想起松果、魚叉、編織針、彎曲的高爾夫球座、倒置的蘑菇帽、彩虹碎片和半燃的煙花。有趣的是，受到這些萬花筒般美麗圖案的啟發，十九世紀的一些博物學家將寶石般的浮游生物排列在玻璃顯微鏡載玻片上，精心地用一根馬鬃毛定位，製作出了馬賽克和曼陀羅。這些微型奇跡在收藏家中賣出了高價，也讓維多利亞時代沙龍的客人們欣喜不已。
正是通過對浮游生物的觀察，人類對其有了更多認識。如同浮游生物的名字源於希臘語planktos，意為遊蕩或漂流，地球上幾乎每一種液體環境，包括江河湖泊甚至池塘和雨滴，都是它們的家園。據科學家估計，海洋中的浮游生物多達十萬種，雖然浮游生物分為植物和動物兩大類，但不少物種兼具這兩種特徵，以至於我們常常分不清楚它們屬於哪類。可不論如何，浮游生物對於地球都至關重要，因為藍藻等海洋浮游植物是地球上最早進行光合作用的，目前它們產生了地球上大約一半的氧氣，如果沒有它們，地球將幾乎荒蕪。從這個角度講，浮游生物是讓地球適合居住的重要貢獻者。
在海洋學家看來，浮游生物不可或缺，否則將使海洋生態系統崩潰。一方面，浮游植物構成了海洋食物鏈的基礎，比如磷蝦主要以浮游生物為食，然後它們又被其他生物當食物吃掉，像是巨大的藍鯨便同時捕食魚類和海藻，最終浮游生物養活了幾乎所有海洋生物。另一方面，浮游生物對周圍的環境極為敏感，意味着它們對海水溫度和酸度的變化能做出快速反應。比如因營養過剩而導致赤潮爆發，浮游植物便快速繁殖，可能每五分之一茶匙的水中就擠滿數百萬個藻類細胞，它們會覆蓋海洋表面達數百公里，將導致海底形成缺氧或無氧區，威脅魚類生存，因此浮游生物又被稱為「氣候變化金絲雀」。
實際上，《地球的誕生》一書中對浮游生物的氣候調節作用，有更深入的描寫。縱觀地球歷史，由於經歷了多次大規模冰川期，導致許多物種滅絕。但每一次地球都能重新繁榮，這種恢復力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有「行星恆溫器」之稱的碳，而浮游生物的角色居功至偉。比方說，若地球進入暴雨溫室狀態，強烈而頻繁的降雨會比平常更快地使岩石變軟，從而使海洋充滿礦物質，進而滋養浮游生物並從大氣中吸收碳，這會使地球降溫。相反，若冰層覆蓋了大部分海洋和陸地，水循環就會停滯，浮游生物的光合作用能力就會下降，二氧化碳就會在大氣中積聚，最終導致地球變暖。
浮游生物如此重要，以至於在它們死亡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仍繼續塑造着地球。比如絕大多數白堊和石灰岩地層，都是包括浮游生物在內的海洋生物的遺骸。數百萬年前，人類利用既堅硬又鋒利且易於打磨的燧石打造工具，他們無法得知是用變成石頭的浮游生物製作了弓箭和斧頭。而人類用石灰岩建造的每一座宏偉建築，包括吉薩大金字塔、羅馬鬥獸場和帝國大廈等，都是古代海洋浮游生物的秘密紀念碑。
值得一提的是，在一九○○年巴黎舉辦的世界博覽會上，一位名叫勒內·比奈的建築師設計了博覽會入口大門，由一個巨大的蜂窩狀圓頂組成，裝飾石、拜占庭圖案和彩色玻璃凸圓形寶石覆蓋着它的表面。比奈的靈感來源，正是德國科學家恩斯特·海克爾有關海洋生物的《自然藝術形式》作品插圖，後者用石頭、金屬和玻璃創作的有機雕塑表達致敬──如果沒有浮游生物，地球上就不會有森林、草原或野花，也不會有恐龍、猛獁象和鯨魚，更遑論我們人類自己。所以下次當你在船上或在海灘上眺望大海時，請記住，每一滴海水都充滿了微觀生命，正是它們造就了我們的星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