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英國作家曼特爾的《狼廳三部曲》擁有良好口碑,小說第三部《鏡子與光》的電視改編版於近日播出,獲得好評如潮。有學者認為,該歷史劇走紅的背後另有原因。
於二○○九年首次出版的《狼廳》,與後來的《血季》和《鏡子與光》組成三部曲,小說以都鐸王朝為背景,講述國王亨利八世和權臣克倫威爾的宮廷鬥爭,是曼特爾的代表作,曾榮獲英國布克文學獎。前兩部均已拍成熱播劇集,而第三部經過苦苦等待終於搬上銀屏。有評論形容,這部全長六小時的劇集,是燭光下的政治、宗教和心理驚悚片,有如「電視魔法」,濃縮了曼特爾三部曲的精髓。
該劇受到追捧的一個重要因素,是英國觀眾對都鐸王朝的痴迷,從近年相關題材的大行其道便可見一斑。早在二○○一年,作家格雷戈里出版了《金雀花和都鐸》系列十五部小說的開篇《另一個波琳家的女孩》,以極其生動的方式講述亨利八世的妹妹瑪麗。此書在二○○八年被翻拍成電影,極大激發了人們對都鐸王朝的興趣。在二○一三年,BBC推出了紀實電視連續劇《都鐸修道院農場》,讓普通人嘗試放羊和捕魚,對都鐸時期的文化給予了全景呈現。然後是二○一七年的音樂劇《六人組》,透過亨利八世的六位妻子,講述她們爭奪最痛苦配偶頭銜的故事。去年上映的傳記電影《煽動者》,聚焦亨利八世的妻子兼遺孀凱薩琳·帕爾的故事,她成為笑到最後的人。加上目前BBC正在播出的電視劇《都鐸王朝》,用影評人的話說,都鐸王朝如同一粒種子,落在肥沃的土壤上開花結果,並掀起一股文化浪潮。
縱觀這些作品,會發現其中有相當部分對都鐸王朝加入了新的演繹。以《六人組》為例,這是一部詼諧、歡樂和略顯不合時宜的作品,它擺脫了每位亨利八世妻子的歷史陳腔濫調:克利夫斯的安妮不再醜陋,而是精明、享樂主義和貪婪;阿拉貢的凱瑟琳不再是長期受苦的道德家,而是頑固得要死;最美的凱瑟琳·霍華德不再風流,仍然是正常女人。再如《煽動者》,由裘德洛飾演的亨利八世變得謙恭,與傳統的暴君形象有所差別,結尾甚至還有一點令人瞠目結舌的非歷史主義,以至於更像改編自一部同人小說。
實際上,這種對都鐸王朝的修正,最早發生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當然轟動一時的作品包括:一九六六年榮獲奧斯卡獎的《四季最佳人選》,一九六九年的《千日安妮》,以及一九七○年BBC的連續劇《亨利八世的六位妻子》等。之所以如此,是由於在很多文化界人士看來,英國長期一直採用維多利亞時代的都鐸王朝版本,即對他個人某種程度的美化,有必要進行重述。當中就包括作家格雷戈里,對於都鐸王朝的修正,在她的許多作品中被虛構出來,例如《博林的繼承》《馴服女王》和《最後的都鐸》。用她的話說,每當殘酷的事實與投射到文化上的形象之間出現脫節時,無論是在文學、藝術或教育領域,大體上都是因為我們仍在接受維多利亞時代的全部觀點,特別是歷史學家詹姆斯·弗勞德的《英格蘭史》,我們接受了他想要告訴後代的有關權威、社會、政治、宗教和性別等方面的故事。比如在小學課堂,亨利八世被當作一個快樂的國王來教書,事實上他是一個連環殺手和虐待妻子的人。
當然,曼特爾對都鐸王朝的修正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多年前,她在回答自己為何成為歷史小說作家時,引述哲學家奧古斯丁的話,「死者是看不見的,但他們並沒有缺席」,指出當我們追趕?死者喊?「回來吧!」我們聽到的可能是自己的回聲,看到的可能是自己的影子,它們有一些東西要告訴我們,而我們應嘗試透過小說和戲劇來獲得這種理解。正如人類對戲劇探究的演變:首先眾神離去,然後是英雄,最後只剩下妥協的自我。對研究人員來說,都鐸時代仍然是熱門爭論的焦點,可對大眾來說,這只是輕微的娛樂。書架上擺滿了有關亨利八世和他的妻子的小說。但小說家無法抗拒未探索過的角度,換個角度,故事就會煥然一新。
曼特爾認為,就像歷史學家的工作絕不僅僅是累積事實,小說家的職業也絕不僅僅是編造故事。歷史作家應是一個流離失所的人,利用今天的技術試圖了解昨天所不了解的事情。她尤其反對與過去建立淺層聯繫,強調要重視它與當代生活的共鳴。如同今天英國和美國的政治中的現代宮廷寵兒,他們升得高,卻又跌得快,與都鐸王朝的宮廷戲碼有很多相似之處。另外,以《鏡子與光》為例,其劇本的驅動力,是關注權臣克倫威爾的職業生涯中,他可能做出魯莽、錯誤決定的時刻,他的自滿情緒可能影響了他的判斷等等。為此創造出一個故事,讓觀眾去思考,也許克倫威爾不應該這樣做。
曼特爾在臨終前曾說,《狼廳三部曲》的完成是一個真正的里程碑,但我不想永遠成為都鐸王朝的談話領袖和書評家。身為魚,我們要情不自禁地在當前歷史視野的水中游來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