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方人對雪的熱情是北方人無法理解的,比如我們浙江紹興,好幾年才可能有那麼一場認真的雪,所以對雪有種特別的執念。
紹興處在長江以南嶺南以北,每年冬天下雪的次數以個位計,且多在五次以內,那種好大朵雪花飄飄灑灑漫山遍野的樣子更是按年計,且不是每年會有;多數時候的下雪都是不知不覺中匆匆一過,且多是從奔走相告的朋友圈裏聽說,正雨天趕路的人忽然感覺車窗雨刮器轉為沙沙聲,便想到應該是雨滴變雪子了,然後再看已爆屏的朋友圈,「下雪了」,「真的是雪呢」,附圖:擋風玻璃上的小冰晶。
南方的雪通常留不住,隨落隨化,飄下來不論遇到什麼都只餘濕漉漉滿世界冷水,所以南方的下雪天需撐傘。
與許多北方人幾乎整個冬天生活在雪場中不同的是,紹興人年年冬天要為尋雪勞心勞力,甚至不惜勞民費財,不要說雪場,能留存些許時辰的雪都是一道特為尋來的少見風景。
約定俗成的,便是每年入冬等待山區五百崗傳消息來,不論前方是官媒還是自媒,只要一說,五百崗落雪哉,白天晚上去山上的車很快排長隊,交警得為此出動維持秩序。
五百崗的雪主要看雪壓高山茶園,修剪精緻的茶樹,手藝堪比「托尼」哥哥的波波頭,圓頭圓腦上均勻撒一層薄薄雪蓉,潔白中透着綠,頓時雪娘子甜點出爐。雪娘子壟狀齊齊排列在整個山崗,就把再普通不過的勞作變成了詩。
紹興平原區偶也會有能留存一兩天的雪,這時有蠟梅江梅茶花的地方就成了網紅地點,運氣好可以尋到小小的梅朵被裹在冰晶中,似琥珀;盛開的茶花嵌入冰化雪粒,似鑲滿水鑽。
雪天拍橋從來熱門。紹興最不缺的就是橋,八字橋、謝公橋、凰儀橋等等太多文物級古橋,若配以漢服高髻簪花再撐一把油紙傘,斷橋殘雪白娘子圖妥妥火出圈。
不得不提有一年去隔壁鄰縣看來的極致雪景,連《錢江晚報》都報道《太多人了!杭州臨安一山村湧進300多輛私家車27輛大巴,民警緊急勸返》,當地一位警員講「我估摸着有三千多人來玩」。這其中當然就包括我和我很多紹興同伴。
這個山村在臨安百丈嶺腳下,有條三百多年歷史的著名古道,曾經是內陸地帶通往杭州出海口的商道,現在是殿堂級徒步線路,平時古樹參天溪水潺潺幽綠深遠,來了這麼一場罕見大雪,徹底顛覆形象,我是見識過大雪世面的人,還是被那天百丈嶺的雪給鎮住了。
深雪老林中古道被雪牆雪堆擠成只容一人的窄窄雪道,小溪掩在雪牆雪堆下仍在汩汩流淌,流到石橋溝壑處跌宕出長長短短的冰凌。細軟纏綿的雪,絨花般如絮成朵,輕柔柔搭在林間梢頭,覆滿整座山嶺。不可思議的是原本高低錯落茂密盎然的大小樹林,被雪因材施法塑成各式造型,蜿蜒二十公里目不暇接,耄耋老人、窈窕淑女、飄逸小生、調皮孩童,尤其寬冠高枝的那些大樹,此刻竟披掛成妖魔怪獸、魑魅魍魎迎頭撲來,猙獰着……在場人無不為這宏大場景所驚艷,什麼冰封的水庫、少見的霧凇樹掛統統忽略。
各路來看雪的人從開頭一直碼到山頂。
大人們為發社交平台搞起雪地火鍋、圍雪煮茶。冰天雪地裏爐頭很難燒滾,麵包成硬邦邦的硬菜,茶水結出冰碴,用來席地的墊子坐上去拔涼拔涼,還不時被大風掀起,帶飛的雪粒撒在身上,撒進鍋中,撒到餐食裏……排面看上去很像那麼回事,實際愜意度也只有自己知道啦。
孩子們玩得最盡興,打雪仗,堆雪人,撒歡兒地俯衝滑雪,有些有備而來帶着滑板滑;沒準備的,脫下披風或找條塑膠袋當「魔毯」滑;皮糙肉厚性子急的孩子則乾脆坐地上,直接用屁股墩往下出溜,此法倒是過癮,只太費褲子。
百丈嶺那場悍雪,不知道是不是百年一遇,至少之前我從未聽官方有報道,之後也再沒有出現,所以當時大家盡興地玩,唯不可辜負大自然這份饋贈。
身處江南,悍雪終究難遇,但並不影響紹興人年復一年的尋雪興致。其實尋雪,除了為看美景,大家更主要還是想確定一件事,落過雪,說明冬天來過了,今年又是個天時地利的好年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