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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談(海外篇)/清渠濯沃土\吳 捷

  圖:寧夏引黃灌區春灌放水時的景象。\資料照片

想了解中國人引黃灌溉的歷史,不妨去銀川。

因為生長在大城市,不事稼穡,「天下黃河富寧夏」,在我看來就是「躺贏」:黃河一過,附近地區的農業自然而然就發達了唄。來到銀川平原方知,如果沒有兩千多年來引河、開渠的辛勞與經驗,就無法養育「塞上江南」的風景與豐足。銀川,正是一個露天的「灌渠博物館」。

史地不分家,欲知歷史,先明地理。所以柏楊在《中國人史綱》開篇,先將中國地理作為「歷史舞台」捋了一遍。說到黃河,柏楊形容它是「一條喜怒無常的巨龍,專門製造可怕的災難。」四千餘年間,一千五百多次小決口、七次大決口、七次大改道,吞沒無數生命和財物。

柏楊著史譯史,常感慨中國的天災人禍。寫於獄中的《中國人史綱》,憂患之作,充滿「哀其不幸」之情,認為黃河「對它兩岸的居民,幫助很少而傷害很大。」《史記·河渠書》倒是看到了水之為利、為害的兩面。司馬遷實地考察過傳說中大禹治水的龍門和五湖,去過黃、淮、濟、泗流域,到西蜀看過離碓(都江堰的一部分),北至朔方(今鄂爾多斯附近的河套地區),也在公元前一○九年漢武帝指揮「瓠子堵口」時,與士卒和群臣一同負薪填河。萬卷書、萬里路,拓展出司馬遷宏大的視野。《河渠書》首創「水利」一詞,既寫黃河氾濫、決口之害,又記治理黃河、開挖溝渠之利。

今天的銀川,三區兩縣一市(興慶區、金鳳區、西夏區,永寧縣、賀蘭縣、靈武市),還能見到多條古渠。靈武的秦渠,據傳為秦將蒙恬所修,今已用水泥加固,沿渠兩側是簇簇一層樓的民居,護着高大的棗樹。大約於漢武帝時開鑿的漢延渠,流經靈武市、興慶區。西幹渠利用西夏昊王渠,在賀蘭山東麓滋潤着永寧縣、西夏區和賀蘭縣的水稻、小麥、玉米、大豆和甜菜。清初開挖的大清渠,於興慶區匯入唐徠渠。

在興慶區,我們途經高樓林立的北京東路、北京中路,從寬寬的唐徠渠上駛過,只見渠水──也就是引來的黃河水──顏色磚紅帶黃。此渠修浚於初唐,始自青銅峽,北經永寧縣,在銀川市將興慶區、金鳳區分隔,縱貫市內西湖、陳家湖、寶塔湖等相連水系,襟帶寶湖公園、唐徠公園,再往北穿過賀蘭縣。作為寧夏最長、灌溉面積最大的水渠,它澆灌了一百多萬畝農田,也為沿途的湖泊、濕地提供部分水源。

還有一些小渠,如尹家渠、紅花渠,已埋沒在新修的公路和房屋之下。去金鳳區唐徠公園,我們開過「尹家渠北街」,卻找不到「渠」的蹤影。當地人說,尹家渠曾是唐徠渠的支渠之一,四五米寬的小土渠,往北注入西湖水系。小渠已消失,留下帶「渠」、「溝」、「閘」等字的地名,背後隱現着引黃灌區的人們千年來合力挖掘的水渠大網。

在銀川市古建築之一的玉皇閣,我與「清渠決決:銀川平原古渠影像展」不期而遇。原來,三面環沙的銀川平原有十四條古渠系,至今渠水仍源源不絕,除了灌溉農田、養殖水產,還改善、優化了本地生態環境。春柳秋螢,夏雲冬雪,唐徠渠在銀川市區為寫字樓、居民區和停車場簇擁着,人行橋、公路橋飛架其上;在永寧縣,它潤澤着兩岸劃成長格或方格的農田和樹叢。銀川北的平羅縣東是清代的昌潤渠。銀川之南,中衛、中寧一帶,有西漢七星渠和元、明時期的美利渠。雍正時鑿成的惠農渠蜿蜒漂過興慶區,於賀蘭縣段水閘處白浪澎湃……二○一七年,寧夏引黃古灌區入選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名錄,那是對前人智慧和汗水的致敬。

銀川平原古灌區,只是先人治水、化潛在水害為水利的一小部分。中國各地引河、修渠以利洩洪、漕運、交通和灌溉的史事,《史記·河渠書》和《漢書·溝洫志》多有記載。戰國西門豹引漳水溉鄴而魏國強盛,秦鄭國渠引涇水而關中成沃野。漢武帝時鑿白渠,亦引涇水,民謠稱讚道:「舉臿為雲,決渠為雨。涇水一石,其泥數斗。且溉且糞(淤泥增肥),長我禾黍。衣食京師,億萬之口。」關中六輔渠(鄭國渠的六條輔渠)和靈軹渠引堵水,汝南、九江引淮水,泰山下引汶水,「穿渠為溉田,各萬餘頃。」

水利是衡量國力與政治的標誌。王朝統一且富庶時,比較有財力和精力來興修水利;一旦王朝衰微或瓦解,漕渠也難免乾涸、壅塞,河流決口,百姓流離。《溝洫志》後半部記載西漢後期君臣治理黃河的討論,讀來令人氣悶。當時學者大多缺乏技術知識和實地勘驗,卻對傳說中大禹治水的方式深信不疑,雜以天人感應和陰陽之學,泛泛空談,最後仍因朝廷自顧不暇而罷議。

乘車從吳忠到銀川,窗外平原碧綠,草木滋榮。在銀川,網約車女司機指着路邊,十分自豪:「這裏的行道樹好多白楊,擋住了不少風沙,它們都是黃河水養活的!」綿延千年而留存至今的十數條引黃古渠,以及它們旁枝蔓生出的眾多支渠,作為農業文明的命脈,見證了興亡與分合,苦難和復甦。是它們引來母親河的活水,養育了沿渠的動物植物,把生命和希望一直延續到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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