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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象尼德蘭/農民婚宴上的濃湯\王 加

  圖:老彼得·勃魯蓋爾畫作《農民婚禮》。\作者供圖

要問我每年必到的博物館是哪家,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應會高居榜首。且每次進館,都會如同儀式般地先到老彼得·勃魯蓋爾(Pieter Bruegel the Elder)展廳逛一圈。作為全球範圍內收藏其真跡最多(數量近三分之一)的藝術機構,想過「勃老」的眼癮這是必到之處。由於他的風俗畫包含大量的尼德蘭風土人情和諺語箴言,因此每次的關注點都會不同,永遠是「常看常新」的體驗。此行,我將關注點聚焦到了代表作《農民婚禮》中──在這頓人頭攢動的鄉下婚宴上,席間主菜佔據着畫面前景的重要位置。兩位農民抬着木板正欲上菜,那麼盤子裏盛的究竟是何佳餚?

畫中盤子內的食物是一份荷蘭語名叫「Potagie」(源自法語Pottage,意為濃湯)的中世紀百姓家常菜。在「勃老」生活的十六世紀中葉佛蘭德斯地區,幾乎每戶人家的廚房灶台上都常備一鍋這樣的濃湯在慢燉。它並沒有統一規範化的食譜,百姓往往會在鍋內加入肉湯、冬季蔬菜和剩肉放在一起「亂燉」。尤其尼德蘭地區天氣濕冷,蔬菜種類算不上豐富,人們常吃的蔬菜往往以濃湯的形式食用,比如將蘿蔔、胡蘿蔔或捲心菜切碎後搭配豆類一起烹煮熬製濃湯。在「勃老」的《農民婚禮》中,盛有土黃色菜餚的盤子裏面裝的就是這道家常菜。

在前景兩位壯年村民抬着的餐食中,除了土黃色的濃湯,還有幾盤盛着白色的餐食,那是另一種濃湯,名叫「米飯濃湯」(荷蘭語Potagie van Rijs)。根據一本一五一四年安特衛普的食譜所記載,其原料包含米飯、牛奶、湯、黃油、薑、肉桂和藏紅花,聽起來和我們的粥大同小異。兩種濃湯和餐桌上的麵包,構成了尼德蘭農民婚宴上的標配餐食。雖然看起來略顯寒酸,但目睹畫中人滿為患的穀倉、大快朵頤的村民們和熱鬧非凡的婚宴現場,感覺吃什麼遠不如那份純粹質樸的快樂重要。

或許有人會問,這一盤盤看起來像固體的餐食,憑什麼能確定是濃湯而不是餡餅(派)呢?答案在於婚禮現場餐桌上人們的餐具──湯勺。傳統的尼德蘭餡餅是需要配備刀叉來進食的,仔細觀察遠景處長桌內側的兩位正旁若無人專注用餐的男女,都是左手端着湯碗,右手舉着湯勺往嘴裏送,顯然是濃湯無疑了。這湯究竟有多濃?仔細看正在大快朵頤的男女和前景正在往餐桌上傳遞盤子的紅帽男子,他們手中傾斜的餐盤並未灑出湯汁。而當我們把目光聚焦到畫面最下方坐在地上、彷彿置身事外的孩童時,能夠發現已經喝完湯的他仍意猶未盡地用手指抹着盤中殘餘的湯汁在嘴裏吮吸。以風俗畫見長的老彼得·勃魯蓋爾對於細節刻畫的精確程度可見一斑。

無獨有偶,在今年重返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之前一周,我在柏林國家畫廊(The Gemäldegalerie Berlin)看到的另一幅老彼得·勃魯蓋爾真跡《尼德蘭諺語》中同樣包含一個濃湯的細節。在畫作的右下角,身穿綠衫的男子一不留神碰灑了一桶白色的粥狀濃湯,他左手撓頭,右手正慌亂地把灑在地上的湯汁往桶內舀。此細節除了再次證明濃湯在畫家所活躍時代的普及性,還包含一句尼德蘭人民關於濃湯的諺語──「他把濃湯潑了,就再也刮不起來了」。其本意和我們的成語「覆水難收」異曲同工,均指那些一旦發生便無法挽回的事情。由此可見,極擅用圖像表現民俗諺語的老彼得·勃魯蓋爾在其晚年代表作《農民婚禮》中的呈現可能不單是一場農民婚禮紀實,畫作或許還試圖映射出表象之外更深層次的社會意義。

為了在畫作中還原真實的農民婚禮場景,老彼得·勃魯蓋爾需要出城到鄉下農村中去體驗生活,甚至「混進」婚宴和慶典現場去感受最樸實無華的農民日常。時至今日,這道配料複雜且隨性的尼德蘭平民「亂燉濃湯」早已失寵。然而,「勃老」《農民婚禮》中的濃湯竟直接喚起了我去年夏天在安特衛普聖母教堂旁邊的比利時餐館中所點的一道湯汁濃郁黏稠的佛蘭德斯燴牛肉。顯然,燉煨的濃汁菜餚依舊是本地傳統。待下次再訪比利時,我必想盡辦法爭取嘗到「勃老」畫中的原汁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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