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3月,趙稀方教授的論著《香港:報刊與文學》由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此書甫一出版,便引發學界廣泛的關注和討論。《讀書》雜誌2025年第5期推介語云:「這是一部開創性的研究著作,不但第一次從原始報刊文獻梳理香港文學,並且以香港為方法,隱含對於中國現當代文學的重新觀察。無論對於華文文學和中國現當代文學的讀者,本書都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羊城晚報》《華文文學》「北京文藝觀察」「天天好書」等媒體和公眾號也都相繼推送書訊書評,這本書一時成為關注的焦點。\凌 逾 邵文馳
由於香港文學報刊數量龐大、材料分散,此前的學者往往望而卻步,趙稀方教授首次對百餘種香港報刊數百年歷史的爬梳和研究,為後來的學者提供了可資借鑒的一手資料。這本書梳理的報刊數量極為龐大,有的刊物在內地和香港的圖書館都難以尋覓,如1874年創刊的《循環日報》,香港大學所藏有限,趙教授親自去了大英圖書館查詢,最後終於查清楚了原刊。1924年創刊的《小說星期刊》,文字佶屈聱牙,閱讀本已困難,遑論分析研究,趙教授卻將這「以文言為主,並有大量粵語地方文化,沒有現代標點」的刊物「看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足見付出之多。
聚焦「文學史公案」
在結構上,這本新著並不凌虛蹈空,而是聚焦於一例例鮮明生動的「文學史公案」。在「香港文學起源」一章,趙教授不但澄清了劉以鬯先生提出的已成為香港文學史共識的《循環日報》副刊是香港文學史起源的說法,並且追溯到1853年《遐邇貫珍》,考證出了香港文學最早的文學文字。
在「文學新舊與現代性」一章中,趙教授指出學界認為《伴侶》是香港第一本「新文藝雜誌」「純文藝性質的雜誌」的傳統觀點有失偏頗,實際上該刊是「家庭生活類刊物」,只在第7期後才「開始變成以文學為主要內容」。作者又指出,被學界簡單斥為「鴛鴦蝴蝶派」的《小說星期刊》,其實是「早期香港文學的一個寶藏」,「該刊所發表的白話小說數量,卻遠遠超出了被文學史稱為『香港新文壇』第一燕的《伴侶》」,並且《小說星期刊》上刊載的作品品質要遠超《伴侶》。
「現代報刊一方面是歷史材料,另一方面也是一種歷史建構」,本書在史料基礎上,發展出難得的種種歷史新見。書中專門設立了研究《盤古》雜誌的一章,論述了香港與70年代前後的世界左翼運動的關係,涉及香港保釣運動、爭取中文合法化運動、反對「台獨」運動、支持中國進入聯合國等社會運動。在文學上,《盤古》繼承中國現代文學現代主義,第一次對晦澀的港台現代詩發起了批判。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這一段是很少被論及的歷史。
在「本地文學的興起」一章,作者扎實的報刊文獻功夫,通過分析70至80年代的《大拇指》《羅盤》《素葉文學》等文學刊物,梳理了香港本地意識的線索。與此同時,本書又通過《詩見》《詩雙月刊》《詩網絡》等刊,揭示了「另一種香港性」,即前者借助於香港本地構建生活化美學,後者則認為香港的在地特色恰恰在於它對中西文化的開放性。
作者注意歷史細節的辨析,由此牽出不同的歷史維度。《華僑日報》刊發署名「長城」的稱讚該報提倡白話文之文,有學者據此將該報的立場視為提倡白話文。趙教授卻注意到該刊編輯冷盦在文後「編者按」中對「提倡白話文」矢口否認:「我對於文言和白話,以為最好是各隨其便就是了。」由此發現,早期香港文學其實是文言白話並行,揭示香港與內地不同的文化觀。
2019年港版增訂本
此書是2019年港版《報刊香港:歷史語境與文學場域》的增訂本,增補了「《盤古》:自右向左」「《八方》:第三空間」「《香港文學》共同體」「作聯與作協」這四章新內容,均是趙教授在近六年中研究香港文學的最新成果。港版的時間下限被限定在20世紀80年代,而在六年後的京版中,延展到當下的香港文學,深入分析了《香港文學》《八方》等重要刊物、香港作聯作協等重要文學組織,以及香港文學從1967年後「自右翼向左翼」的結構轉變,可見較港版而言,此書更為完整。
《報刊香港》是插圖本,不過是黑白圖片,《香港:報刊與文學》變成彩圖本,為了清晰度,北京三聯重拍了全部圖片。這些圖片是趙教授費盡心血、廣泛搜羅得來的,有報刊封面和插圖、人物剪影、作品快照等,穿插於行文之中,計361幅,讓讀者得以飽覽這段歷史的本來面目。
趙教授在後記中感慨:「寫作《小說香港》的時候,我還年輕;出版《報刊香港》,頭髮已經白了。」讀來令人不免感慨唏噓。《小說香港》「側重於辨析香港的文化身份及城市經驗」,但趙教授痛心於香港文學研究「缺少報刊史料的實證基礎」,於是毅然走向對香港報刊的實證研究,從對小說的闡釋轉向對報刊的挖掘與反思,給香港文學研究注入了新史料和新視角,無疑有引領和促進學界後續研究之功。
趙教授坦言,這是一條雖漫長艱難,卻又滿載而歸的旅程:「一路輾轉,默默閱讀,多少日子就這樣消失於青燈黃卷之中。偶有發現,便有意義。」本書扉頁有《鐵馬》剪影,此刊曾發出「香港文壇第一聲的吶喊」,如今《報刊香港:歷史語境與文學場域》《香港:報刊與文學》,亦可謂香港報刊文學研究的「第一次吶喊」。這本沉甸甸的書,是趙教授一生心血的結晶,一筆一畫都是歲月的堆砌,本書的面世,既是香港文學研究界的一大幸事,亦可寬慰趙教授為此所付出的悠然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