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詳情頁

七日談(北京篇)/宮殿建築的「樁基」\姜舜源

  圖:承德普寧寺大乘閣搭材施工歷史圖片。\作者供圖

中國傳統建築是一整套完整的科學技術體系,不但從環境選址、規劃設計,到房屋樑架構造、內外裝修,都有嚴格的科學標準,而且對建築工程、施工管理、物料、用工給予同等重視。中國古代建築法典宋代《營造法式》,既詳細規範了房屋建築的構造法式,同時規定了「材分」尺寸等級、工料成本,把工程施工管理納入建築科學技術整體之中。在古代建築工程實踐中,「採木」、「採石」、燒造磚瓦,與採辦「鷹架木」等施工用材,是同步進行、同等重要的。中國傳統建築採用完整科學的木架構體系,蓋房先立樑柱,接着上檁(民間稱上樑)、鋪椽、釘望板、苫背、鋪瓦,屋頂都蓋好了,最後才砌牆,與西洋建築工序相反。因而「牆倒屋不塌」,具有極強的抗震性能。鷹架木不但是建築工人的施工平台,也是樑柱等房屋構築物的支撐、依託。清倪濤《六藝之一錄》說:「造室者先立『鷹架』,則棟柱不傾。」

建築工程使用的腳手架,在明清宮殿工程中相繼稱「鷹架木」、「架木」。縱橫交錯搭起的腳手架,因為像馴養鷹隼的架子,故名「鷹架」。一千年前北宋司馬光《書儀》,記載當時建築工程中使用「鷹架」、「鷹架木」。其後一一○○年李誡主修《營造法式》規定,綰繫(捆綁)「鷹架」的繩索,使用一種柔軟的竹篾編成的「竹笍索」,鷹架本身是木材的。「鷹架木」表示功能、用途,而不是一種木材的名稱。但由於它一般都採用筆直修長、材質較輕、堅韌而不易彎曲的杉木,至今古建築界稱之為「杉篙」。史料所見,一項大型營建工程,鷹架木用量很大,材質以杉木為主。明《(嘉靖)徽州府志》記載:正德十年(一五一五年),為營建乾清宮、坤甯宮,派徽州府採辦鷹架、杉木一萬三千餘根,平頭杉木一萬六千六百餘根,杉條木二萬根。可見杉篙用量直追房屋直接使用的木料量。

按現代植物學定義:杉木,又名沙木、沙樹等,屬松柏目、杉科常綠喬木,高可達三十米,粗壯者胸徑可達兩三米,我國長江流域、秦嶺以南地區栽培最廣,生長快、經濟價值高。古人以楠、杉為木材首選。清吳其浚《植物名實圖考》記載北方的杉樹:「杄木,山西山中極多,樹亭亭直上,葉如栝松而肥軟,又似杉木而葉短柔。山西『架木』皆用之,與南方杉木同。」這種松樹材質與南方杉樹同為「松柏屬」,從外形到材質與杉篙無異,一般長不成棟樑之材。

在唐宋元明清官式建築史上,為建築工程準備杉篙「鷹架木」,通常與為建築工程「採木」同時展開。《明太宗實錄》記載,永樂四年(一四○六年)閏七月十一日,派遣工部尚書宋禮到四川採辦楠木樑柱的同時,又派遣三路人馬到湖廣(湖南、湖北)、江西、浙江採辦杉木,右僉都御史仲成到山西採辦的主要是杉篙。經過一百五十年,嘉靖時又到了宮殿修繕、改擴建高峰期,《明會典》記載嘉靖三十六年(一五五七年),為重建午門城樓,國家在川、貴、湖廣三省採楠木,還有兩路人馬,「一往山西真定採松木,一往浙江、徽州(安徽)採鷹架木。」

杉木還有一個特性,是埋入地下或置於水中比較耐腐。晉郭璞《爾雅疏》稱其,「可以為船及棺材;作柱,埋之不腐。」因此其用途之一是造船。明代文獻也反映造船用杉木。《明英宗實錄》記載當時福建採鷹架木,用於鄭和下西洋的物資裝備:正統六年(一四四一年)十一月,「工部令輸運下西洋鷹架杉木等物赴京」。鄭和下西洋過程中也經常用到杉篙。明中期羅懋登小說《三寶太監西洋記》裏,想把那件神缽稱一下重量,於是「多取些杉條,搭起一個鷹架,安上一個天秤。多用繩索、多用官兵,秤他起來。」

鷹架木像大木一樣實行制度化管理,明代將其分為四個規格,從一號長三丈、圍二尺一寸五分,每根銀一兩二錢,到四號長二丈五尺、圍一尺四寸,每根銀六錢;「運價規則」分「大鷹架杉木」、「小鷹架平頭杉木」兩個型號,支付相應運費。《大清會典則例》專列「木價」一項,各項木材根據四季貴賤浮動定價。例如康熙二十六年,江南、江西、湖廣採辦杉木,長三丈、大徑一尺三寸、小徑七寸,每根銀十兩八錢二分二厘。《圓明園內工則例》稱相關工種為「搭材作」,特設「搭材作現行則例」,對架木使用有量化規定。例如重檐建築,每丈用架木十二根、撬棍二十四根、紮縛繩二十四條、搭材匠四工、壯夫二人。

鷹架木除用做腳手架,還有一個重要用途,是做宮殿建築的「樁基」。元代建設大都宮殿時,故宮一帶有高梁河舊河道、河灘及淀泊遺跡,地質條件不很穩定,因而按臨水建築築基的工程作法,建設超大型、扎實鞏固的宮殿基座。根據故宮博物院歷年來古建維修、消防安全等地下施工的發現,在城牆下、宮殿墩台下、雨水溝幫、護城河河幫等基礎深處,當初都打下密集的木樁,讓建築基礎深植地下。筆者研究認為,採用的就是明代文獻裏說的「打樁鷹架木」,即「小鷹架杉木」。慈甯宮東山牆外明代宮殿地下基礎,用的是「二號小鷹架平頭杉木」,粗大的木樁之上再鋪排兩層木筏,共同組成大殿的「承台基礎」。東華門、西華門墩台之下圓木排列的木筏基礎,用的是一裁五的「二號小鷹架平頭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