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八日，「集印為詩十周年」巡迴展在武漢開幕。耐人尋味的是，這個展覽所選定的展出場所為「中國地質大學國際學院」的國際展廳─在十年來巡展過的十多個城市中，這還是第一次走進大學的校園，而且是直接步入「國際展廳」，且主要觀眾是來自13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1300多名外籍留學生。這讓我多少有些蒙圈有些奇怪有些迷惑了：為何《書法報》會主動選擇地質大學國際學院作為我們這次十年巡展的收官之地？為何中國地質大學會熱心迎邀我們這個純粹中國血統的藝術展覽？又為何把我們這個絕對小眾的展覽安排在「老外扎堆兒」的國際展廳裏……
「集印為詩」是2013年初由我偶然發現的一種「新玩兒法」。起初，只是為了給遠方親朋製作新年賀卡，又感到市面上流行的印刷卡片、手機拜年等等做法，太過一般，毫無創意。我就嘗試着把家裏收藏的多枚閒章翻檢出來，用閒章的印文重新組合成幾首小詩，寄出以後，很受歡迎。剛巧深圳書法篆刻家陳浩先生來我家小坐，發現了這些剛出籠的新作，頓時興致勃發，他立即取過一張尚未完成的集印詩屏，揮毫題跋道：「集印詩為侯軍兄所創，以藏印為題，信手拈來，詼諧生動，既古既今，亦文亦友，文理禪意，盡在其中矣。」在此之前，我這個新玩法還沒有名號，而在這段題跋中，他給起了一個名字：「集印詩」。
隨後，由陳浩倡議，邀李賀忠加盟，就在深圳搞了首次「集印為詩」書法篆刻展。接着，又先後在汕頭、包頭、天津、海寧等城市舉辦了巡展。這些巡展都是在2014年完成的，至2024年已滿十周年。我們商定要在這個十周年的結點上再搞一次紀念展，將十年間陸續創作的集印詩詞彙集起來，再推出一批集印詩詞新作，無論內容還是形式，都要力求形成一個「升級版」─2024年初，依然是從深圳起步，先後走過福建德化、江西上饒、浙江嘉興和海寧五座城市，今年要在武漢收官。而令我們始料不及的是，在武漢這個重要節點，竟然來了個「國際接軌」─試想，書法篆刻都是以漢字為核心的視覺藝術，而詩詞更是中國傳統文化的肯綮所在，可這些都是世所公認的「陽春白雪」，外國人能看得懂嗎？
當我們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國際學院的趙陽平老師，她笑了笑說，各位搞篆刻是刻什麼？刻石頭，對！那我們地質大學是研究什麼呢？也是研究石頭啊─我們的國際學院專門開了篆刻專業，我們的學生還在全國大學生書法篆刻大賽中拿過大獎呢。
一下子，我原先的那些蒙圈、奇怪和迷惑，全都迎刃而解了。原來，在這座專門研究石頭的最高學府，早就把篆刻這種以石頭為創作原料的藝術專業囊括其中了，我們到這裏來辦展，可謂是溯根尋源、「認祖歸宗」啊！
從布展開始，「國際化」的味道就很濃了，趙老師派來幾位高個子的留學生前來幫忙，其中有個約旦籍的哥們兒身高一米九六，掛鏡線伸手就能夠到，連布展的梯子都省了。他喜歡中國傳統藝術，讓人給取了個中文名字，就叫「李斯」，每每還要解釋一句：這是兩千年前一個書法家的名字。他和幾個高個子同學的加盟，讓布展變得如同有趣的遊戲。
開幕式上，李斯來了，高高的個子非常顯眼。陳浩把他介紹給我，一開口，我發現他的漢語講得很流利，字正腔圓的。一身深色西裝，卻特意帶着阿拉伯式的格子頭巾──他說如此正式的場合，他也要穿得正式一些。簡短寒暄之後，我們的交流就進入了「藝術話題」，他打開手機，說他們也有書法，說着就給我展示一種阿拉伯字母組成的形式造型。我告訴他，在中國，那些穆斯林餐館的門楣上，也常見這些符號。我雖然不認識寫的內容，但一看這個符號就知道這裏是清真之地，要尊重你們的文化傳統。「嗯，太棒了！」李斯嘖嘖稱讚。
這樣的「話題」實在出乎我的意料，至少在以往的展事中，是從未涉及過的。這大概就是不同文化之間的初識和交流吧。
在開幕式上，國際教育學院副院長朱繼教授在致辭中講到一段話，精闢地揭示了這種交流的文化意義：「藝術是跨越語言的橋樑，文化是連接心靈的紐帶，我們一直致力於用中國傳統文化滋養來華留學生的精神世界，讓來自世界各地的學子在筆墨、金石、詩詞的交融裏，讀懂中國。今天，三位藝術家帶來的『詩書畫印一體』的作品，以『先有印，後有詩』的獨創思路，將篆刻的金石之韻、書法的筆墨之美、詩詞的意境之深融為一體，不僅是一場藝術的盛宴，更是一次文化的對話──它讓我們的國際學生能觸摸到中國傳統藝術的溫度，也讓更多朋友感受到『集印為詩』的獨特魅力。」
實話實說，我搞集印為詩十多年了，從「國際交流」的視角來觀照這一新的藝術形式，在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視角的不同，見解自然也不同，在主辦方組織的學術研討會和學生見面會上，我能處處感受到這種文化視角變換所帶來的新觀點和新感受。上午的研討會，參加者都是當地的專家教授，他們的評點專業且高端，帶有明顯的地質大學氣質，譬如向東文教授就從湖北的石頭講到湖北的詩傳，從神農架講到屈原，從人類學講到藝術史，其新鮮性是在其他場合聞所未聞的；而下午的學生見面會，各種膚色的年輕人濟濟一堂。我被要求用最淺顯的漢語來講解「集印為詩」──因為在座的數十名留學生，有的漢語已達五六級，有的只是初級，講得太深奧，他們聽不懂──這可真把我難倒了，畢竟書法篆刻和詩詞，都是「高級」的漢字，「高雅」的藝術，如何能淺顯呢？乾脆，我在簡短的介紹之後，就直接讓學生提問了──這一下可熱鬧了，五花八門的問題接連拋來，讓我應接不暇，同時，也腦洞大開；而到了陳浩、李賀忠兩位老師現場刻印、揮毫的展示環節，一群「老外」蜂擁而上，把他們圍得水洩不通……哈哈，文化交流，原來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