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今年香港書展,由作家吳津津以其父吳偉業在特技人行業經歷為話題,寫作的新書《無名特技人七號─八十年代香港特技行業記趣》引發關注。特技人,這個在香港又被叫作龍虎武師的職業,負責電影行業中的武打動作。從上世紀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以動作電影為代表的香港電影盛極一時,誕生了李小龍、成龍、李連杰、洪金寶等一班國際功夫巨星,而特技人正是這些繁華背後的無名英雄。
這些人經歷了從走路帶風的「成家班」「洪家班」成員,到一身病痛、少人問津,他們的失落,是特技行業的失落,更是香港動作片的失落。《大公報》自今日起推出「無名的特技人」系列,通過採訪多位不同時代的電影特技人,勾勒行業的興衰變遷,從來路望歸處,尋找這個行業在當下時代的價值與可能。
站在尖東永安廣場頂樓一望而下,六層高的空間如通向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時空隧道,吳偉業曾在這裏一躍飛身,抱着柱子穿過層層疊疊的燈帶極速而下,成就了《警察故事》片尾成龍英雄救美的經典鏡頭。
吳偉業加入「成家班」的時候,正是八十年代初香港動作電影的黃金時代,一直到1998年「金盆洗手」離開特技行業,可以說,他身為特技師的整個職業生涯,恰好重合了香港電影最燦爛的篇章。接受大公報記者採訪當天,一位從日本遠道而來的「成家班」影迷,特意買了《無名特技人七號─八十年代香港特技行業記趣》來請吳偉業簽名合影。吳偉業說,自己身體退化,已不復當年,但仍能記得曾經在一個又一個瞬間裏做英雄的感覺,「我好鍾意做英雄。」
要不是女兒吳津津的新書《無名特技人七號──八十年代香港特技行業記趣》,吳偉業的生活其實已經離開特技這行很久。「我現在很少提自己特技演員的身份,不會和人家說我曾經是『成家班』的人。我師父王珅說,『成家班』不是我一個人,是成班人努力的結果。不應該把一整班人建立的東西,當做自己的財產。」走在尖東路口,沒有人知道這個穿着polo衫的普通男子曾在這裏一次又一次地做「空中飛人」。
「龍虎武師是科學的行業」
吳偉業剛剛入行的時候,龍虎武師在香港還是一個比較負面的職業。他同家人講要做龍虎武師,家人都不太贊成。「那個年代,做龍虎武師的通常是武館學功夫的比較多,其中一些人經常出去打架或者做無業游民。所以我和家人講要去做龍虎武師,家人就一定反對。」
然而當得知吳偉業要去的是成龍的「成家班」後,家人的態度發生轉變。「我家姐當時有個同學在邵氏做事,他們聊天的時候知道了『成家班』的厲害。她就和我家人說,『成家班』的動作是最厲害的。」就這樣吳偉業進入特技師行業。
無論名頭再響,在旁人看來,特技人這個職業總與搏命相掛鈎。吳津津至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永安廣場時的情景,「小時候覺得爸爸的工作好威風,直到有一次去到永安廣場,站在四樓,才覺得真的好可怕。」
「做龍虎武師會不會很危險?」這也是吳偉業入行前問師父王坤的問題。那天王坤用一列算式,三角函數、幾何力學告訴他,「很容易做,計數而已。」以跳樓為例,要做這個動作,簡單來講,就是要卸力,如《A計劃》中跳鐘樓的動作,特製的簷篷就是給演員卸力的工具,當把力卸到只剩一點點,落到地面的時候也就不會受傷了。「我師傅和我說,你做的不是過去的龍虎武師,我們這些現在龍虎武師(特技人)做的動作全部都是很科學化的。」從此,再有人問吳偉業這個職業是否危險,他都回答:「龍虎武師是科學的行業。風險不大我們才會做,如果預計會死怎麼可能有人來做。」
動作電影式微 毅然轉行
如今回想在「成家班」的日子,吳偉業走在路上仍能帶起幾分風。伴隨香港動作電影在全球的火爆,大眾對龍虎武師的印象不再是過去武館或者黑社會的無業游民。他們有了可觀的收入,有被尊重的行業地位,甚至還有粉絲。
「當時香港電影真的好蓬勃,在整個東南亞都很受歡迎,動作片基本上供不應求。」為了適應市場需求,吳偉業回憶,當時「成家班」成日都要設計一些新的動作,就比如《警察故事》片尾從永安頂樓跳落的動作,「設計這個動作都花了好長時間,需要勘察實體環境,配合現場情況去設計動作,然後做好安全措施,花費很多的時間和經驗才能做到。」
吳偉業從未想過轉型做演員,他不享受表演。他說自己享受的就是做特技動作的時刻,他會有一種成為「英雄」的感覺。而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個行業的生態開始發生變化,是1986年電影《英雄本色》引發萬人空巷,「以前的動作片是看我們龍虎武師的動作,從《英雄本色》開始,動作片變成要看演員的演技,大家看狄龍的演技、周潤發的演技,就好明顯不關我們的事,觀眾並不看你打得多厲害。」
即便再捨不得,這個行業仍不予分說地開始變化。「以前你在一個行業裏是主流,後來變成非主流,確實會有一點失落。」無奈的事情開始越來越多,「拍電影分秒必爭,有時候你籌備一個鏡頭可能要三日,但是劇組第二天就要你交東西出來,你可能就要硬着頭皮去完成這個動作,這時候就可能存在一定風險,因為好多設備都沒有做好。」
難以避免的,吳偉業也開始受傷。傷上又加傷,身體老化,動作又退化,「有時候真的在搏命,你成日要面對鏡頭已經拍到這裏,時間就這麼多,你跳還是不跳。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他開始有些厭倦,開始考慮轉行。
1998年,香港電影仍是鮮花着錦尚未知即將開到荼蘼,吳偉業毅然「金盆洗手」。離開行業後,他做過保險業、酒店業,做過會計、保安、管理等多份工作,他曾經的一班特技人朋友們,後來也紛紛離開了行業,最多的是去開的士。「懷念以前是有的。但潮流轉變,我都控制不到。何況我們現在的身手,找我去開工我都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