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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象尼德蘭/「老鷹捉小雞」 的寓言\王 加

  圖:弗朗斯·斯奈德斯畫作《老鷹和保護一窩幼雛的母雞》。\作者供圖

「老鷹捉小雞」這個家喻戶曉的「零成本」孩童遊戲,幾乎屬於我們所有人的兒時回憶。不過,時至今日我們卻很難對其追根溯源。比如,在收藏於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的「勃老」老彼得·勃魯蓋爾(Pieter Bruegel the Elder)風俗畫名作《兒童遊戲》中,右上角城鎮的街道上便有一群孩子在玩「老鷹捉小雞」的圖像紀實。由此可見,這是個中西同款而非「國產」的孩童遊戲,在十六世紀的尼德蘭地區同樣存在。上月在布達佩斯美術館,我竟在北方文藝復興展區偶然發現了一張如實表現「老鷹捉小雞」的動物畫,由十六世紀安特衛普著名的動物畫家弗朗斯·斯奈德斯(Frans Snyders)繪製,名為《老鷹和保護一窩幼雛的母雞》。

身為最早專攻動物題材的西方畫家,弗朗斯·斯奈德斯在十六世紀憑藉廣泛的動物畫、狩獵題材、水產市場靜物等和動物相關的選題在安特衛普獨樹一幟。去年在安特衛普參觀過他的故居博物館──和政客兼收藏家尼古拉斯·洛克斯(Nicolaas Rockox)故居合併而成的「斯奈德斯與洛克斯之家」(Snijders&Rockoxhuis)。雖然館內所陳列的傢具及畫作已遠非二人宅邸的原裝呈現,但斯奈德斯的大量狩獵主題作品仍令我過目難忘。而這幅《老鷹和保護一窩幼雛的母雞》,則給予了我對畫家更全面的認知──他筆下的狩獵並非只有廝殺,也有溫情。

畫作在靜謐安寧的自然風光背景中,描繪了一隻獵鷹衝向雛雞群試圖捕獵,雞媽媽奮不顧身擋在幼崽前守護的一幕。前景的多隻小雞正在無憂無慮地奔跑玩耍,似乎並未意識到上空隱藏的危險。斯奈德斯充分採用了對角線構圖來捕捉這一瞬間──從左上角俯衝下來的獵鷹和昂着頭迎面準備作戰的雞媽媽在同一條對角線上,而右側的對角線則將空曠的天空與茂密的樹林一分為二,讓觀者能在清晰的疏密關係之外聚焦畫面中的戲劇衝突。母雞背後的雛雞們張開雙翅從四周向媽媽背後聚攏,而鷹背後的天上散落着淡粉色的雲朵,似乎預示着殺戮即將發生。

斯奈德斯經歷過兩位名師,其中一位是老彼得·勃魯蓋爾長子小彼得·勃魯蓋爾(Pieter Bruegel the Younger),另一位是安東尼·凡·戴克的首任老師(Hendrick van Balen)。前者的師生關係可以讓他很容易接觸到「勃老」的真跡;而後者的交集也讓他與魯本斯、凡·戴克師徒關係莫逆且頻繁合作,其創作的可塑性和多樣性可見一斑。這幅以「老鷹捉小雞」為主題的動物畫也被普遍認為是一幅合作畫,與之聯手的是當時安特衛普的風景畫家揚·懷爾登斯(Jan Wildens),他負責為狩獵主題渲染自然風景。這種各取所長的強強聯合形式在當時魯本斯的畫家朋友圈內屢見不鮮,也算是十七世紀尼德蘭畫壇的優良傳統了。

或許,斯奈德斯本人確有機會通過恩師小彼得·勃魯蓋爾親眼目睹過其先父的原版《兒童遊戲》,但這幅完成於畫家藝術生涯最後十年,比「勃老」《兒童遊戲》晚約一個世紀的《老鷹和保護一窩幼雛的母雞》顯然不是在還原「老鷹捉小雞」的遊戲本質。畫作並非是一幅畫家在室外寫生的大自然紀實,而蘊含着民俗寓言和道德隱喻。

斯奈德斯此作的靈感源自十六世紀尼德蘭版畫家老馬庫斯·蓋拉茨(Marcus Gheeraerts the Elder)以布魯日修辭學會成員愛德華·德·迪內所提供的《伊索寓言》為文本所繪製,出版於一五六七年的插圖版畫故事集《動物的真實寓言》(De Warachtighe Fabulen der Dieren)。其中有一幅名為《雞和牠的小雞》插圖,畫中的母雞試圖獨自抵抗盤旋在雞籠頂端的三隻獵鷹,插畫還配有文字「保護自己不被成群的捕食者傷害,保護無辜者」。這便是斯奈德斯所參照的初始文本。不過,畫家並未照搬版畫的構圖形式和背景環境,而是把此寓言套用在他所擅長的大自然狩獵題材中。畫面正中央的母雞張開雙翅、尾巴翹起,試圖與迎面俯衝而來的獵鷹殊死一搏。斯奈德斯對於「保護無辜者」寓言的詮釋突出了大自然中家禽與猛禽弱肉強食的對立,且強化了為母則剛的母愛本能。「老鷹捉小雞」這一經久不衰的兒童遊戲,在十七世紀尼德蘭通過寓言被賦予了更深刻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