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三年,一支四艘軍艦的不起眼的美國艦隊抵達日本,強迫日本實行開放;一九四五年,一支龐大的、耀武揚威的美式『無敵艦隊』再次來臨,迫使日本關起大門。」美國歷史學家約翰·道爾(John W. Dower)在《擁抱戰敗: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日本》(Embracing Defeat:Japan in the Wake of World War II)一書序言的第一段寫道。這段話概括近代日本與美國恩怨情仇、糾纏不清的複雜關係。近代對日本影響最大、衝擊最大的國家是美國,可是日本右翼分子卻老是跟中國過不去。
《擁抱戰敗》一書於二○○○年獲得普立茲獎,中文版超過八百頁,講述美國戰勝者與日本戰敗者互相「擁抱」的故事,內容豐富,細節精彩。作者詳細描述戰後美軍佔領期間日本的政治制度、經濟、大眾文化、社會風俗各個方面,以及麥克阿瑟主導以美國意志和邏輯,在日本強迫推行「美國化」、「民主化」以及「現代化」;作者深刻剖析日本的島國國民性和作為戰敗者的複雜心態。筆者幾年前購買這本書的時候,正值中日邦交正常化四十五周年,兩國領導人互訪,政治經貿關係出現回暖趨勢,可惜這種趨勢未能持續。
最近高市早苗上台後,重彈軍國主義老調,宣稱「台灣有事日本有事」,中國立即嚴厲警告日本當局不要忘記戰敗的歷史,中日關係急跌至自兩國邦交正常化以來的最低點。值得關注的是,儘管高市苗百般討好特朗普,白宮並沒有幫腔或替她背書。美國國務卿魯比奧表示,美中日三邊關係可並行不悖,美國會繼續是日本的堅實盟友,同時尋求與中國建設性合作。從表面上看,美國不想得罪中國,可能是避免影響明年特朗普訪華之行,但實質上恐怕沒有那麼簡單。消息指高市早苗考慮修改「無核三原則」,甚至打算擁核。日本右翼勢力一直聲稱日本是二戰期間核武器的受害者,至於加害者是誰,美國人心知肚明,當然要小心。
一九四五年美國「無敵艦隊」迫使日本關門之後,約翰·道爾在書中寫道,「麥克阿瑟將軍和他的司令部,就像新殖民主義的霸主統治着他們的新領地」。一方面,麥克阿瑟把美式民主強行嫁接在天皇制度上,把天皇的臣民變成現代國家的國民。但美國佔領者沒有徹底追究發動這場侵略戰爭罪犯的罪責,「麥克阿瑟將軍及其親密助手,果斷決定為天皇免除所有的戰爭責任,甚至免除了允許以他的名義發動殘暴戰爭的道義責任,這種美國人的保皇主義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於是乎,整個戰爭罪責問題「變成一個笑話」。對於戰敗後日本社會沒有對這場侵略戰爭傷害其他國家進行深刻反思,作者認為麥克阿瑟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一針見血指出:「佔領方式一個最致命的問題是,受日本帝國掠奪迫害最為災難深重的各國人民──中國人、朝鮮人、印尼人和菲律賓人,在這塊戰敗的土地上,既不會對被認真對待,也沒有任何有影響力的存在。他們成了隱形人,亞洲各國為打敗日本天皇的陸海軍所作出的貢獻,由於對美國在太平洋戰爭中勝利的強烈關注而被忽略不計。按照同樣的邏輯,日本在殖民和戰爭中對亞洲人民犯下的罪行,就更容易被拋諸腦後了」。
書中圖文並茂詳細講述戰敗國「擁抱」佔領者的一件事:讓日本女性「為征服者服務」。第四章「戰敗的文化」寫道,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八日,即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的三天後,日本內務省下令全國各警區設立「特殊慰安設施協會」(RAA),招募日本女性為美國佔領軍提供性服務。截至八月二十七日,東京共有一千三百六十名日女應募。翌日,在皇居前的廣場上,為這批RAA舉行了一個就職儀式,還宣讀了一份文辭華麗的誓辭,聲稱這些女性是「為了護持國體挺身而出」云云。書中關於「夜之女」的故事和歌曲《流星》,令我聯想起上世紀八十年代在內地上演的日本電影《砂器》中殺死黑人兒子的女設計師八杉恭子,和影片中哀傷深沉的主題曲《草帽歌》。
日本戰敗後被關上的大門早已重新打開,但戰勝者的「無敵艦隊」仍然駐軍日本,享有治外法權。高市早苗和日本右翼分子挑戰戰後國際秩序,為何卻把矛頭指向曾經遭受軍國主義蹂躪的中國?重讀這本美國人寫的《擁抱戰敗》,或許可以找到一些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