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展現大公報文化抗戰史詩 原創八幕話劇《筆長城──一張報紙的抗戰》

第二幕：七七事變

絕不在鐵蹄下辦報

天津：第一次閉館

△舞台一側，走出北平京韻大鼓藝人，情不自禁唱起盧溝橋事變時北平的流傳曲。

△京韻大鼓《盧溝月》。

淚說丁丑年 丁未月 乙未日

我猛抬頭 只見那盧溝月墜中天十二星辰

梆兒聽不見的敲 磬兒聽不見的音

鑼兒聽不見的篩呀 鼓兒聽不見的沉

那繁華的北平城 一日間不見了個人

千門閉 萬戶哭 哭那戰死的士兵和平民

那橋上威凜凜獅子擰斷了頸

那獅子眼睜睜的被炸斷了身

轟隆隆 落的是彈雨

轟隆隆 響的是炮聲

轟隆隆 隆隆轟 華北從此無安寧……

△幕間曲中，二道幕上投影出《朝日新聞》的粗黑醒目標題──「七七事變」爆發！

「支那方面態度強硬，現場談判破裂」（7月9日）

「日中全面衝突的危機！」（7月11日）

「南京政府無和平之意！」（7月16日）

「皇軍打響膺懲之戰！」（7月21日）

「陸空猛擊，支那方面潰敗」（7月22日）

「冀察全無誠意，迫使日方獨自行動」（7月28日）

「皇軍終於發兵膺懲」（7月29日）

「天津方面正在激戰中」（7月30日）

△報童淒厲的喊聲：看報看報！看《大公報》！……日軍佔領北平……日軍打進天津……日軍打過海河了……天津租界被日軍包圍了……

△二道幕前。

△天津，大公報館前。

△一群日偽組織宣撫會的會員（有臂章）追打小孩狗剩兒。狗剩兒捂着腦袋東躲西藏，卻始終躲不開暴拳之下。

△一身西裝革履的張季鸞拎着皮箱上，大聲呵止。

宣撫會的人：（認識張季鸞，忙辯解）這孩子是小偷！

狗剩兒：（衝着大人們哭喊，滿地打滾）有本事去打日本人！為什麼打我……

△宣撫會人一哄而散。

△張季鸞放下皮箱，彎腰端詳鼻青臉腫的狗剩兒。

張季鸞：為什麼偷東西？

狗剩兒：（有氣無力）餓。

張季鸞：爸媽呢？

狗剩兒：沒見過。

△張季鸞心中一沉，一手抱孩子，一手拎箱子。

張季鸞：走，跟我去吃飯。

△兩人下。

△二道幕啟。

△報館外。遠處傳來日本兵和宣撫會吹吹打打，慶祝攻佔天津熙熙攘攘的聲音。

△報館內，胡政之焦頭爛額，急得團團轉。

胡政之：（惱怒地）曹谷冰！快關窗，吵死了！──芸生，盧溝橋的照片還沒到嗎？

王芸生：盧溝橋已被日軍牢牢控制，我們的記者進不去，補拍基本不可能，只能等方大曾的照片。

胡政之：誰在聯繫小方？

王芸生：范長江。

△徐鑄成急上。

徐鑄成：胡總，今天的報紙全都被堵在租界口，送不出去……孟秋江去協調，聽說跟人幹起來了！

胡政之：法租界的郵車呢？

徐鑄成：法國人已經開車跑了！

△電話鈴驟響，胡政之示意王芸生接。

王芸生：（稍頃，捂住電話）日本人又來催了，明天開始全天津的報紙都要接受他們的審查，怎麼回覆？他們今天可來了好幾次電話。

△胡政之接過電話，一通流利的日語，對方竟客氣地掛上電話……

曹谷冰：（好奇地問王芸生）胡總說什麼了？

王芸生：好像提到了天皇……

曹谷冰：天皇？胡總還認識天皇？

△陸詒匆匆上。

陸詒：胡總，我遛了一圈，外面形勢很亂，街上難民很多，日本人開始設卡了，都在瘋傳要封城了……

△胡政之點起雪茄，若有所思……每每重壓之下，他都會想起張季鸞。

胡政之：（看看表）季鸞現在應該在飛機上吧……

△話音未落，張季鸞抱着狗剩兒拎着行李進門。眾人詫異。胡政之如見救星──

胡政之：（驚訝）你不是帶新聞考察團去日本了嗎？

張季鸞：（苦笑）「七七事變」，考察計劃臨時取消。

△兩人擁抱。

張季鸞：（喊曹谷冰）小曹，把我的長衫拿來。順便把這套西服和2000塊錢政府差旅補貼退回去。（指指狗剩兒）給他弄點吃的來……

△張季鸞現場換上長衫。

胡政之：日軍的動作比我們想像得快。編輯部已經亂成一鍋粥……

張季鸞：先抓明天的出報。

胡政之：明天怕是出報難了，日軍要審查。

張季鸞：（嚴峻地）那就當最後一張報紙──出！

王芸生：有什麼要求？

張季鸞：今天是8月4日，盧溝橋事變已經快一個月了，《朝日新聞》的報道你們都看到了，他們的版面之大，角度之豐富，照片之多，完全控制了報刊的話語權。既然是最後一張報紙，我不要子彈，我要大炮，最後發出一聲絕響！

△聽到這裏，眾人如同聽到戰前動員，神情振奮。

胡政之：那好，季鸞，我們就全力以赴，把小方拍的盧溝橋照片趕緊接回編輯部，明天重點發。芸生，你負責好文字，季鸞，你坐鎮編輯部，其他事我來處理。

張季鸞：現在膠卷堵在哪兒？

王芸生：十分鐘前在勸業場附近，說被封路了，過不來。

△聞訊，狗剩兒蹦起來：我知道有條路能過來！

張季鸞：好啊，（指曹谷冰）你能帶着這個叔叔去嗎？

△狗剩兒點點頭，跟曹谷冰從後門下。幾乎前後腳，門縫裏塞進來一個包裹。

胡政之：（彎腰撿拾）路都封了，誰還能送包裹進來？

△胡政之說着將包裹拆開，發現裏面是一對罐頭。眾人不解。

胡政之：哈哈，我說呢，來者不善，這是罐頭炸彈！大家躲遠點，我來拆！

△頓時，全場緊張起來，眾人屏住呼吸。胡政之手腳麻利地拆除了炸彈的引信。大家鬆了一口氣。

張季鸞：在哪兒學的這一手？

胡政之：當年採訪巴黎和會，就我一個中國人，臨行前跟北洋軍閥們討教了幾天，沒想到今天長臉了。

王芸生：（翻看罐頭底部）是宣撫會送的。

△這時，敲門聲響起──

△出乎眾人意料，久未露面的德田和《庸報》的新任老總等人上。

張季鸞：（冷淡地）兩國交戰，德田先生不請自來……大伙怎麼不歡迎一下？

△見大家態度冷淡，德田不僅不尷尬，反而熱情如往。

德田：（鞠躬）今天是8月4日，我是來給12261號《大公報》送賀禮的。

胡政之：德田學弟，記憶真好。

德田：從貴報一萬號那天開始，我每天醒來想的第一件事，今天《大公報》又該加一個數字了。（招呼隨從）來，把我的禮物送上來。

△隨從遞上一個包裝精緻的禮盒，德田打開禮盒，露出一對茶葉罐頭。

德田：家裏茶園新下的秋茶，捎來尊敬《大公報》。

胡政之：不必了，本報自有備茶。

△張季鸞拿起宣撫會「罐頭」。

張季鸞：巧了，我也剛收到一對罐頭，德田學弟罐頭裏裝的是茶，而政之學兄拆出來的是炸彈，都是送上門的禮物，收哪個為宜？（自嘲）真是難為《大公報》了……

△胡政之一旁冷笑，德田掩飾不住窘境，一時語塞。

《庸報》新任老總：（慌忙解圍）特殊時期，難免誤會……貴報是津門報界翹楚，德田先生冒着槍林彈雨登門拜訪，誠意毋庸置疑……你們看，從昨天開始，我們《庸報》已和日本對華慈善總會簽約合作，就是德田先生一手安排的……

張季鸞：董顯光社長怎麼沒來？

《庸報》新任老總：（支支吾吾）他住院了……是德田先生安排我主持工作……

德田：（故作姿態打斷）您先等等……（轉身問張季鸞）我能借用一下貴報的電話嗎？

△張、胡二人不知他要幹什麼，疑惑……

△德田不由分說抓起電話，撥號，痛斥對方……

陸詒：（問胡政之）他說的日語我怎麼聽不明白？

胡政之：（調侃着）鹿兒島方言，混雜着海腥味。

陸詒：鹿兒島，那不是軍國主義發源地嗎……

△德田放下電話，口氣轉緩。

德田：抱歉，師哥，軍部都是一批武夫，粗鄙之人，望各位多有包容之心。

《庸報》新任老總：德田先生就是仗義，體現日中親善啊。

德田：為表歉意，我以日本援華慈善總會的名義，邀請《大公報》重返日租界，免一切租金和費用。凡是掛上慈善會的牌子，安全我們保障……房間我都親自檢查過了，比這兒寬敞，比這兒明亮，比這兒優雅……怎麼樣，二位學長？去年你們從日租界搬到法租界，現在回去更體現中日親善。

胡政之：（一語道破）照這麼說，德田先生開始布局《大公報》了⁈

德田：（攤開雙手，哈哈大笑）我特別欣賞兩位學長提出的貴報的宗旨：不黨，不賣，不私，不盲……只要不反大日本帝國，「四不」一如既往。

張季鸞：如果有人要「去中」呢，我可就要加一條──「不日」。

德田：開玩笑開玩笑，二位都是帝大的高材生，對中日文化交流熟稔在心，長袖善舞，我相信，我們會相處得很好……你看，我給你們帶來了一本1894年皇宮御製的版本書，福澤諭吉各位不陌生吧……

張季鸞：福澤諭吉？我在帝大讀書的時候，背過他的句子──「大堆的國際法書籍比不上幾門大炮，親善條約堆成山也不如一籃子彈藥來得實在。日本，得加強軍力，得靠軍事手段去爭搶亞洲的市場，這樣才能圓強國夢。」

德田：此書能否在貴報連載？《庸報》已經準備連載了。

△《庸報》主編諂媚地一笑。

胡政之：《大公報》不是《庸報》。

德田：噢，我忘了讀者群不一樣……那好，我再推薦一本娛樂性的《放浪記》，這本書在日本家喻戶曉，可在中國知道的人不多，戰爭嘛，難免留下傷痕，無論肉體還是心靈，作者美子是治癒傷痕的高手。男人打仗，女人療傷，男人們都懂的……

△說罷，德田再次鞠躬，和《庸報》主編等人下。

△現場的人陷入沉默。

胡政之：看來德田來頭不小，季鸞，要小心。

王芸生：十天前，就聽說《庸報》社長董顯光被送進了日本人的醫院，看來被架空了。

△曹谷冰帶狗剩兒急上。

曹谷冰：小方的照片拿回來了！

胡政之：人呢？

曹谷冰：和范長江急匆匆走了，聽說日本人進了山西。

△張季鸞親自架起投影機，將小方拍攝的盧溝橋現場照片打在牆上。

張季鸞：芸生，這些照片都要放大排版，把「都市娛樂」「生活閒情」「電影訊息」全部換成照片，放大再放大！讓京畿之地永遠銘記！

胡政之：（決絕地）有多少庫存紙全調出來，印明天的報紙。

張季鸞：（神情凝重環視大家）明天的版面都編完了，這是我們對天津父老鄉親的最後交代。谷冰，上茶！

△大家心情忐忑，不知未來如何，神情嚴肅。

胡政之：大公同仁放心，本報絕不做董顯光第二，也絕不勉強各位，想走想留自便──

△見同人無一想走，張季鸞率先舉起茶杯。

張季鸞：來，以茶明志，絕不在敵人的鐵蹄下出一天報！

△眾人紛紛舉起茶杯，碰杯。

眾合：絕不在敵人的鐵蹄下出一天報！

△群情激昂。只見張季鸞大手一揮，果斷下令，如同迎戰的將軍──

張季鸞：芸生，我口述，你來記，把原定明天的社評重寫一下。

△張季鸞口述有個習慣，喜歡踱步窗前，忽然拉開窗簾……此刻，他望着窗外天津城的夜景，不覺感慨……真要離開天津，還真有點捨不得。

胡政之：（跟上，忽然傷感）這辦公樓，這三十五年積累的資產，還有像麻花樣緊緊捲在一起，掰都掰不開的廣告客戶，連個招呼都不打，我們就走了……

張季鸞：那就把社評改為「閉館啟事」，公告天下！

徐鑄成：（指着宣撫會的罐頭炸彈）這對寶貝呢？

胡政之：帶上，讓這個炸彈跟着我們走，高懸在大公報編輯部！

張季鸞：好主意，這就是《大公報》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此時，咔嚓一聲，一張《大公報》同仁撤離天津館的照片定格在舞台上。

△張季鸞畫外音，轉為《大公報》原版報紙截圖──1937年8月5日天津版《大公報》最後一期（12261號）

《天津本報發行轉移之聲明》

天津本報，決與中華民國在津合法統治同其運命，義不受任何非法統治之威脅。萬一津市合法官廳有中斷之日，則不論其為外國軍事佔領或出現任何非法的中國人之機關，本報將即日自動停刊。待國家合法的統治恢復之日，再繼續出版。

△悲情的《長城謠》歌聲起（周小燕原唱版）。

△收光。二道幕下。

△第二幕結束。

人物簡介：

大公報人物

徐鑄成──

民國新派知識分子，深受新文化運動的薰陶，上海《文匯報》、香港《文匯報》創始人。《大公報》「社評三絕」之一，是胡政之的筆墨「知音」，作為上海《大公報》總編，亦是「標題高手」。

陸 詒──

戰地記者。中國青年記者學會發起人。參與淞滬會戰、台兒莊大捷等一系列正面戰場報道。

編劇：朱海

編劇助理：趙丹 張宏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