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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讀古詩文/始得西山宴遊記\柳宗元

「遊記」作為一種文體,自然離不開記述行程、描寫所見、抒發情感。本期介紹一篇遊記的經典,就是唐代大文豪柳宗元(773-819)「永州八記」的第一篇〈始得西山宴遊記〉。

柳宗元,字子厚,河東解縣(今山西永濟)人,世稱柳河東。順宗(李誦,761-806)時,他和劉禹錫(772-842)等人參加了王叔文(753-806)等革新政治的活動,失敗後,貶永州司馬(今湖南永州)。他在永州長達十年,母親去世,政治失意,身體日衰,遂沉潛於讀書,寄情於山水。集中五百四十多篇詩文,即有三百一十七篇作於永州。憲宗(李純,778-820)元和十年(815),下詔回京,不久再貶柳州刺史(今廣西柳州)。終年四十七歲。有《柳河東集》傳世。

柳宗元所寫的「永州八記」,前四篇寫於元和四年(809)秋,遊西山後之作;後四篇則是元和七年(812)秋,遊袁家渴、石渠、石澗、小石城山後作。〈始得西山宴遊記〉居八記之首,記尋得西山勝景始末,為以後數記張本。

西山,位於永州城西,高僅168米,較之永州內超過1500米高的30座高山,實在小巫見大巫。然而柳宗元登上西山,感慨平生,興懷寄寓,以目遊與神遊結合、寫實與寫意並用的方法,遂成千古奇文。

(原文兩段)

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恆惴慄。其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遊。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迴谿,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卧,卧而夢。意有所極,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僕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遯隱。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後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然後知吾嚮之未始遊,遊於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是歲元和四年也。

全文僅309字,但有些字的粵讀須予留意:「僇」,《廣韻》力竹切,音「六」(luk9);「惴」,《廣韻》之睡切,音「最」(zeoi3);「慄」,《廣韻》力質切,音「栗」(leot9);「施施」,施,《廣韻》式支切,音「詩詩」(si1 si1);「更相枕」,互相以為枕也:「更」,《廣韻》古行切,音「庚」(gang1);「相」,《廣韻》息良切,音「商」(soeng1);「枕」,作動詞,《廣韻》之任切,音「浸」(zam3);「趣」,通「趨」,《廣韻》七俱切,音「吹」(ceoi1);「覺」,《廣韻》古岳切,音「各」(gok8);「岈」,《廣韻》許加切,音「蝦」(haa1);「攢」,《古今通韻》徂丸切,音「全」(cyun4);「累」,《集韻》魯水切,音「呂」(leoi5);「培塿」,聯綿疊韻詞:「培」,《廣韻》蒲口切,音瓿(bau5);「塿」,《廣韻》郎斗切,音「柳」(lau5)。

本文立意布局,都緊扣文題「始得」二字。「始」,開始。「得」,原義獲得,引申為發現。「始得」至少有三個意思:

一、這篇是「永州八記」的第一篇,所以用「始得」作為八篇的開頭。

二、作者遊覽永州並不是從遊西山開始的,但他覺得只有在遊覽西山之後,才真正發現永州山水的特別之處,也獲得了一種獨特的感受。「始得」這兩個字就非常鄭重的標明遊覽西山以前的和這次遊覽西山的分界。

三、從心境上看,此遊取得了「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的感受,從遊覽本身看,這之前,因心境鬱悶,出遊並無太多樂趣,從這兒才開始真正的遊覽。

全文分兩段,首段寫在永州遊山的心情及對西山「怪特」的總評。作者自稱為「僇人」,並以「恆惴慄」三字表達被貶後的心情,於是藉遊山玩水以排解內心的憂憤,消磨時日。「施施而行,漫漫而遊」,反映他的無所事事。作者於公務之暇,便結伴遊山,日子一久,幾走遍了永州名勝。「至則披草而坐……起而歸」一節,寫出隨意而遊,一醉方休的心態,突顯內心的苦悶和行動的無聊。「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數句,承上啟下,巧妙而自然地把文章引入「始得西山宴遊」的主題。

第二段正面描寫發現西山,宴遊西山的情景和感受。先記敘始得西山的時間、地點和經過。由於受西山之「異」吸引,於是命僕人帶路,沿途斫莽焚茅,直到山的最高處而止。這與過去漫無目的「施施而行」大異其趣。居高臨下,數州的土壤皆在其下。「岈然洼然,若垤若穴」二句,反襯西山之高;又用「尺寸」與「千里」構成強烈的對照,千里範圍的景物,都聚攏在眼底,仿如在尺寸之幅內。「外與天際,四望如一」,有了這種體驗,然後始知西山之特立,一覽眾山小了。面對如此奇特的景象,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受油然而生:「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繼而「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達到忘我的境界。「然後知吾嚮之未始遊,遊於是乎始」,連用二「始」字,反覆強調宴遊西山是個新的開始。

綜觀全文,結構精妙為一大特色。文題〈始得西山宴遊記〉,已用「始」字標題;第一段寫「未始知」西山之前的景況,以「始」劃分界線。第二段寫發現西山,用「始指異之」;遊賞了西山,說「然後知吾嚮之未始遊,遊於是乎始」,這用兩個「始」字作結。可見這個「始」字,是文眼所在。

其次,作者善用多種修辭手法,如襯托、對比、頂真等。文章以永州眾山來襯托西山,突出它的「特立」,又寫初遊眾山,尚懷被貶後的鬱結之情,及遊西山,感受到與大自然冥合,心境豁然開朗,對比強烈。

而最為重要的,是作者寄情於景,託物言志的藝術技巧。作者寫西山的「特立」,正是自己蔑視世俗,遺世獨立的寫照。在作者眼中,他與西山有同病相憐、惺惺相惜、寵辱偕忘的共通點。寫西山,其實就是寫自己。

陳樹渠紀念中學校長、粵語正音推廣協會主席招祥麒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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