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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動空間/無聲的老調子建築\方 元

  圖:紀念魯迅在香港必街會所發表講演九十五周年。\作者繪

魯迅雖然沒寫過建築評論,但他講過建築對他的影響,例如三味書屋、雷峰塔等等。在香港,與魯迅有緣的是一座紅磚建築──中華基督教青年會大樓。它於一九一八年建成,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一九二七年二月十八和十九日,魯迅在這裏發表了兩篇講演,第一篇是《無聲的中國》,第二篇是《老調子已經唱完》,因此我把青年會大樓叫作「無聲的老調子建築」。

誰是建築師

青年會大樓位於上環必列者士街,因此簡稱「必街會所」。它的歷史意義,除了魯迅之外,建築師也是一個加分項。人們曾長期認為必街會所是由香港建築師設計的,但實際上,設計者來自美國,名叫哈利·赫西(Harry Hussey)。他是加拿大人,在美國執業,是芝加哥一家建築事務所的合夥人,專門為青年會設計會所。因此,香港這座會所表現了美國建築的形式和風格。

許多人都會問:為何青年會捨近求遠,不用香港的建築師,而去芝加哥請人來設計?簡單地說,這是因為赫西是基督教青年會負責亞洲區的建築師。他並非對中國一無所知,坐在美國閉門造車。在做香港的工程之前,他已來到中國,設計過天津的青年會大樓。香港這個工程則是香港的英籍建築事務所協助他完成的。

赫西在中國設計過不少建築,其中最有名氣的是北京協和醫院。實際上,香港的史學界和建築界一直低估了赫西。倘若發現必街會所與北京協和醫院的設計者是同一個人,那麼古蹟辦事處對赫西和必街會所可能會做出新的評價,會更積極地考慮把它列入法定古蹟名單。

其實,香港與北京的工程幾乎是同時進行的。赫西在一九一五年接到青年會的設計委託,第二年他就收到協和醫院的設計委託書。當必街會所施工的時候,他沒在香港,而是站在北京協和醫院的工地上。顯然,由於北京的工程比香港的規模大十幾倍,施工更複雜,困難也更多,因此他不得不把全部精力放在北京。

雖然必街會所與協和醫院是同期的建築,但在藝術形式上兩者有顯著的差別。北京協和醫院於一九二一年建成。它是「中國文藝復興式」建築的一個早期的代表作,早過美國建築師茂飛(Henry Murphy)設計的燕京大學(現為北京大學校園)。在生意上、事業上以及建築藝術上,赫西與茂飛有過「瑜亮之爭」。

誰是邀請人

最近我去必街會所時,在門廳的展板上看到一句話:一九二七年魯迅「應香港大學和青年會邀請到本會所講演」。這個說法準確嗎?

一九二七年初,魯迅在廣州中山大學任系主任。如果港大邀請魯迅赴港,按理說應由中文系發函。不過,當時港大尚未成立中文系,只有一個作為選修的漢文科。魯迅在《略談香港》一文中提到,他回廣州後在六月二十八日的《循環日報》上看到港大要成立「華文系」的消息。這說明他與港大沒有直接的交流和聯繫。

當時港大漢文科的掌門人是前清翰林院的兩位太史:賴際熙和區大典。為了抗衡「五四」以來的新文化,他們呼籲重振舊道德和國粹,並在中文教育上大力推行讀經尊孔。身兼港大校監的港督金文泰(Cecil Clementi)則是這些衛道士的最大贊助者。他們都屬於魯迅斥責的那種「唱老調子」的人,因此定然不會邀請新文化的旗手魯迅來港講演。

當年是誰邀請魯迅訪港?這在史學界長期是一個謎。最近幾年,國內外學者經過反覆論證後認為,邀請魯迅訪港的人應是趙今聲和葉少泉。前者當年是港大土木工程系的畢業生和香港《大光報》的兼職編輯。後者是廣州國民黨青年部的交通員,經常來往穗港兩地,並認識魯迅。趙葉兩人是河北同鄉。趙今聲後來成為著名的港口工程專家,曾擔任天津大學的副校長和天津市政協的副主席。

一九九一年,趙今聲教授在寫《八十八歲自述》時談到魯迅訪港的經過,無意中為史學界揭開了謎底。根據他的回憶,當年他與葉少泉邀請魯迅訪港,是自發的、出於愛國熱忱的個人行為。葉負責邀請和陪同魯迅來港,趙則負責在港的接待事宜及擔負交通和食宿費用。在報社的默許下,趙今聲以《大光報》的名義發邀請函。他將魯迅安排住在必街會所,並獲得青年會的同意,免費使用禮堂。由此可見,香港大學在這件事上並無角色。報社和青年會雖然為魯迅訪港給予便利,但都不是真正的邀請人。

誰的紀念館

為誰建紀念館,這不是建築技術的問題,而是文化政策的問題。倘若必街會所是在廣州或其他內地城市,它很可能會被改建成魯迅紀念館。作為現代文學家、思想家和革命家,魯迅在內地備受崇敬,凡是他生活過的地方都建有魯迅紀念館或雕像,例如北京、上海、南京、紹興、廈門、廣州等地。在日本也有魯迅的紀念碑和雕像,例如魯迅留學的仙台市東北大學以及魯迅的老師藤野的家鄉蘆原市。

然而在香港,魯迅的足跡幾乎是隱形的。這並非因為香港低估了魯迅,反而是當年港英政府對他「重視」的結果。他們深知魯迅的戰鬥力,因而將他放入歷史的冷庫,盡量消除他的影響。如今,我們應當把這段被冷藏的歷史拿出來解凍、解殖。

那麼,有可能把必街會所改建成魯迅紀念館嗎?一個可借鑒的成功實例就在一街之隔的孫中山紀念館。它原是富商的住宅,後被教會買下用作會所。二○○四年,政府從教會手中購得物業,將它改建為紀念館。所以,事在人為。如果不去做,那就永遠只是「可能」。最近,特首提到要向世界說好香港故事。魯迅與必街會所即是一個有待重新挖掘的、有歷史意義的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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