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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經典˙學名句/讀龔自珍《己亥雜詩》二首

我在年輕時讀龔自珍(1792-1841)的《己亥雜詩》,三百一十五首七言絕句,字數加起來不到九千字,可一口氣讀完。起初時我讀的是沒有註釋的版本,看不明白的只好跳過,但已覺得內裏蘊藏別開生面的思想,豐富的想像,瑰麗的語言,其中有變化詭異的色彩,也有真率自然、清新淡宕的風致;既有浩蕩磅礴、力挾風雷的氣勢,也有哀感頑艷、蕩氣回腸的情韻。確實令我產生異樣的感覺。

困厄下僚 棄官南歸

龔自珍,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是清代中後期著名思想家、文學家和詩人。自幼受到外祖父段玉裁(1735-1815)的教導,「以經說字,以字說經」,奠定厚實的樸學基礎。道光元年(1821),開始入仕。其間獲《公羊》學大師劉逢祿(1776-1829)指導,學問益進。道光九年(1829),參加第六次會試,始中進士,時年三十八歲。龔氏在京二十年間,困厄下僚,於道光十九年(1839)四十八歲時,憤然棄官南歸,後出任丹陽雲陽書院及杭州紫陽書院講席。道光二十一年(1841)秋天,他寫信給駐防上海的江蘇巡撫梁章鉅(1775-1849),要求參加對抗英國侵略的行動,可惜在數日後,暴死丹陽。

《己亥雜詩》作於道光十九年(1839)。這年的四月,龔自珍自北京辭官南歸,到臘月完成這一組詩。詩中反映出他異常廣闊的生活面,和複雜的思想情感,既透視當時的社會面貌,也是了解他生平和思想的重要材料。這裏介紹其中第五首和第一百二十五首。

第五首寫辭官出都,但壯心未已。詩曰: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詩人出任京官二十年,力主改革,抨擊時政,因才高性傲,「口不擇言,動與世迕」,難免忤其長官、觸怒群公。在現實的冷遇和頑固派的排擠下,最終憤然辭官。道光十九年(1839)四月二十三日的傍晚,詩人不攜眷屬隨從,獨僱兩車,一車自載,一車載文集百卷。在離京的路途上,詩人回想仕途蹭蹬,歲月蹉跎,那種失落和孤獨感,自然湧上心頭。感念到從此遠別朝廷及京中同年、摯友,可能再會無期,詩人產生的,不是一般的離愁別緒,而是不能自已的「浩蕩離愁」。加上西斜的「白日」,給蒼茫的大地籠上一層淒清的色調,令人更覺孤苦難耐。

詩人駕着馬車趕路,他揮動馬鞭,向東一指,遠遠的廣渠門外,便是天涯海角了。唐代劉禹錫(772-842)《和令狐相公別牡丹》詩云:「莫道兩京非遠別,春明門外即天涯。」那種天涯路遠的感覺,已非客觀的空間距離,而受主觀的落寞影響。作為銳意改革的思想家,情緒可低落於一時,理想和抱負卻始終不變。就在那花事已過,眾芳搖落之際,地上的落花,使詩人興起激情:「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落花,在詩人眼中,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推動新生命的力量。這兩句詩,體現詩人對理想的固執,更是和淚立誓:雖然要離開最有可能實現改革理想的京城,但絕不甘於沉淪,願以他種方式,繼續為國家民族,作出不懈的努力。

情以景托 融情入理

簡短的四句詩,首句情以景托,次句即事抒情,三、四句更融情入理,表現積極進取的基督擔荷精神,論者許為第一流作品,實不過譽。

第一百二十五首詩人自註云:「過鎮江,見賽玉皇及風神、雷神者,禱詞萬數,道士乞撰青詞。」青詞,就是道教寫在青藤紙上向神靈禱告的詞;詩人藉着寫青詞的機會,將鬱積於胸的憤慨,噴薄而出,道出他渴望風雷,熱愛人才,要求變革的強烈願望。詩曰: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詩人先從讚美風神、雷神開始,說出當時天下九州「萬馬齊喑」、令人窒息的年代,終究是極其可悲的,必須依靠風神、雷神的威勢,才能打破這死氣沉沉的局面。詩人更認為,變革的力量源於人才,於是,發出「我勸天公重抖擻」的呼號,勸諫老天爺重新振作,打破舊有的傳統,「不拘一格降人才」。案詩人的自註,「天公」,是指掌管天庭事務的「玉皇」,但事實上,詩人「能近取譬」,希望朝廷破格起用人才,只有這樣,朝野噤聲的腐朽現實,才有改變的希望。

所以,本詩其實是一首為民族呼號的政治詩,寫來層次分明,寓意深刻,四句二十八字,詩境壯闊而富波瀾,氣勢磅礴而渾厚。反覆吟詠,實有百年同一慨之感。

陳樹渠紀念中學校長、教育局中小學中國語文課程專責委員會(加強中國文學及文化)主席招祥麒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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