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北方的冬天是無雨的，枯荷是留給冰雪的。
池水結冰之後，枯荷便被封印。莖稈粗細不一、剛柔各異，有的煢煢孑立，有的斜腰折斷，有些纖柔如虹；至於荷葉，有的平鋪在冰面上，有的如揉搓的紙團凍在冰層裏。最妙的一場雪過後，平整的池面如潔白無瑕的紙，黑色的枯荷，如橫、豎、撇、捺、點、折、鈎，錯落有致、濃淡不均地排布其上，好一幅渾然天成的狂草。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荷花明明是夏天時最為豐腴亮麗，然而無論是作畫還是攝影，如若以「接天蓮葉無窮碧」為素材，往往只能拿來做個裝飾畫；而那些傳世名作或獲得國際大獎的，卻是以枯荷居多。
不止枯荷，還有枯藤、枯松、枯梅、枯蘭─「枯藤老樹昏鴉，古道西風瘦馬」「枯梅一樹半斜欹，西風吹淚滿髯絲」「枯柳無風影不搖，敗牆頹屋意蕭蕭」「枯蘭漵冷，寥落寒江秋晚」「窗紙悲嘶萬壑風，石樑飛澗倒枯松」……字裏行間，畫內詩外，與枯字相伴的，都是昏晚、古老、寥落、寒冷、蕭條、頹敗。
面對枯荷，那種殘缺美和物哀感，總能引人遐思。世間萬物，草木榮枯，由熱鬧而寂寥，從燈火璀璨到煙花易冷，穿越時光，繁華凋盡，總有枯荷般的落筆。所謂「十分清瘦似詩人」，個中的韻味和風骨，得到偏愛也就不奇怪了。世間各色人等，樓起樓塌，由盛而衰，從喧囂退到寧靜，從繁雜歸於簡單。面對一池枯荷，或追憶憑弔，或警醒觸動。
但仔細想來，這些其實都是成年人的心境和煩惱。「短笛無腔信口吹」的小牧童，只管採一張大大的荷花頂在頭上，一邊剝蓮子，一邊偷覷那「細雨魚兒出」，哪有興趣到秋天看枯荷呢？去注視枯荷的，是枯瘦的心緒和枯瘦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