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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談/盲區\姚文冬

最近的京劇舞台,發生了兩次意外,都是在《二進宮》這齣戲裏:一是,扮演徐延昭的老藝術家康萬生在跪唱後起身,因身體原因起不來,扮演楊波的老生演員機智救場,邊唱「用手攙起定國王」邊走向前握住康老的手,單臂用力,助他起身。二是,另一場演出的三人對唱中,老生演員失誤少唱了一句,導致青衣演員無法接唱。

雖知出了意外,但我卻理解錯了:前者,我以為是老生改詞救場,卻不知他是將「攙扶」這一虛擬動作,改為了實做;後者,我誤以為是青衣忘詞,卻不知老生有錯在先。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沒看過這齣戲,故不知所以然。作為一個資深戲迷,竟沒看過《二進宮》?自詡熟諳京劇的我,竟有這樣的「盲區」,卻渾然不知。

不由想起前幾年,一位朋友聽說我愛寫京劇隨筆,便建議我多看看吳小如先生的文章。我問,吳小如是誰?他很驚詫,說你真不知道吳小如?我說我真不知道。朋友搖頭,表示不可思議。事後我去查詢,發現吳老可謂鼎鼎大名,他接觸過那麼多京劇的「真佛」,還寫了那麼多好文章,而幾乎做着同類事的小字輩如我卻聞所未聞,這不亞於木匠不知有魯班,難怪朋友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如此「盲區」現象,並不稀奇,就比如有好些作家沒讀過《紅樓夢》。在大眾的認知裏,哪有作家沒讀過《紅樓夢》的?

我有一位朋友研究宋史,發表過論文,還出過專著,按說絕對算是無所不知的「宋通」吧,但有次閒聊,我想與他交流自己感興趣的兩件宋史,不料前一件他一知半解,後一件甚至聞所未聞。我不信,認為他要麼謙虛,要麼是不屑與我交流,他忙說真不是謙虛,我說的這些,是他的「盲區」。

這類現象,所涉事物並非生僻、隱秘,或難度大到令人卻步,而是顯而易見的明面,眾所周知的常識,抬眼可見,觸手可及,卻往往會成為某些人的「盲區」。

近來看望父親,我一改以往噓寒問暖、物質投送的方式,喜歡與他深談,於是發現了我對父親認識上的一個「盲區」:在我印象裏,父親忠厚勤勞、謙遜仁愛,卻不知道,他其實還很自負。比如我愛誇誇其談,是為讓他覺得我有出息,卻忽略了,每到此時他也愛提當年勇,先前認為他是受我感染,所以過耳不過心。現在總在深談,才發覺,他那是發自內心要表達,比如他說他從年輕時就不缺錢花(那年代家家都很窮),一輩子都有人求他辦事(他只是個普通農民)。他的這種性格,一直是我的「盲區」。由此我不禁想,多年來我對他「居高臨下」式的關懷,是不是次次都觸碰了他的自尊?

夫妻間的「盲區」尤甚。我的印象,妻子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一份輕閒而收入不高的工作,此外就是做做家務,無非是買菜做飯、洗洗涮涮,沒什麼難度。前些天,偶遇她以前的老闆,老闆如數家珍般誇她聰明能幹,人也細心溫順,知書達理,然後嘆息,說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員工了。我從不知她有這麼好的人設。忽然就想起,她的確能幹,比如家裏每次堵下水道,都是她自己解決,甚至廚房二次裝修,也是她一手操辦。這本該是男人的活兒。當這些「盲區」在眼前清晰,我不由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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