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舞蹈團新近公布二○二四至二五年度舞季節目,開篇便是大型舞蹈詩《快雪時晴》。新作由舞團藝術總監楊雲濤擔任導演及編舞,以「書聖」王羲之千年名帖為靈感,糅合舞蹈、書法、武術與當代新媒體元素,跨界遙想中華傳統藝術文化之美。
我對於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的喜愛,毫不遜於他的《蘭亭集序》。這幅創作於東晉時代的行書作品,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已將中國書法推至巔峰,以至於後世幾無足以媲美比肩者,被明代收藏家劉承禧譽為「天下法書第一」,並與王獻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遠帖》一道被清代乾隆皇帝譽為「三希」,深藏宮中。
如今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的《快雪時晴帖》儘管聞名千載,卻並非宏大壯闊、立意深遠之作。全帖文字似一信札,總共不過四行,闊度不足十五厘米,長度約二十三厘米。作者以僅僅二十八個字的篇幅,描述自己在大雪初晴後的愉悅心情,順道表達對遠方親友的問候,閒話日常,親切生動。落筆舒朗,行停得當,從容不迫,筆鋒折轉處自有圓融、流利與秀美之感,卻又不甜膩,而是在「研美中又有厚重之感」(啟功言)。今人讀帖,從王羲之當年的筆觸與字裏行間,也能見出千年前的喜悅與安樂。
千年百載,歷史幾度更迭,幸運的是此帖仍能流傳至今,讓今天的人們有幸得見此曠世珍寶,並啟發後代藝術家以此帖抒發、創作、再闡釋。文化傳承的綿久與力量,可見一般。
再想如今,香港要建設文化藝術重鎮,需要的或許不僅是高山大海,小溪與小丘亦不可或缺。立意深遠、洋洋大觀的名篇固然是高山仰止,日常生活中的點滴意趣又何嘗不讓人神往?我們回望藝術史,不論中國古代水墨書畫,或是歐洲油畫及雕塑,大部分的傳世名作都不是空泛地抒情或揮發,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從創作者的日常生活中得來,從經驗與經歷中得來,貼地、真誠,充滿煙火人間的光暗與冷暖。
當我們欣賞荷蘭後印象派畫家梵高的麥田和向日葵,我們被色彩之間的熱烈與旺盛感動,同樣的,當我們在某個雨後或雪後的安寧日子靜賞《快雪時晴帖》,遙想千年前書者與親友的魚雁傳書,又怎能不被那見字如面的脈脈情意而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