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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的香港/看 島\葛 亮

  圖:長洲島一景。\資料圖片

在這城市生活了很多年,對這裏的海,終於也有了感情。這感情,是滲透積聚起的,如同漲潮時的海水,慢慢蔓延到岸上,一點一點地,當你突然發現漫上了你的腳背,已過去許多時日,是無知覺後的猛醒。

乘坐天星小輪,往返維港兩岸,漸成熟悉的經歷。在香港開埠的時候,這港曾經是廣闊的,填海取地改變了天然的海岸線,造就了港內的風浪。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時候,筲箕灣的碼頭,還會有人在岸邊游泳。如今的水質與激流,已令人卻步。維港的美色,或無關海港本身。

還可說的,是香港的島嶼。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熱衷於對離島的探訪。島如同海水的坐標,香港周邊的島嶼,竟然有二百六十多個。而成為規模的,在地圖上看得見南至西南的離島區,有二十多個島。除了新機場所在的大嶼山,最著名的約莫是南丫島。這是香港的第三大島,以前叫做「博寮洲」。因為形狀像漢字的「丫」字,就改了這麼個土名字。南丫島其實一點也不土,幾乎稱得上是個小歐洲,有「鬼佬天堂」之稱。上世紀九○年代前後,香港電燈有限公司在島西北鳳梨咀填海建立南丫發電廠,外籍的工程師聚居榕樹灣一帶,改了區內的風水。漸出現了西式茶座、餐廳,卻也摻雜了中國的風情。這島並不怎麼純粹了,中國人多半是老的。早在七十年代的時候,很多年輕島民已搬到香港謀生,南丫島遵循着現代鄉土發展的規律,留守了年長的一輩。當年出來的年輕人,最有名的大約就是周潤發。這樣的人,長洲也出了一個,滑浪風帆之后李麗珊。她為香港拿了奧運金牌,是久前的事。後來卻因為一部《麥兜故事》,名及兩岸,幾乎成了香港精神的代名詞。平心而論,我是更喜歡長洲的。大約因為那裏的具體而微,是個小鎮成一統的感覺。有自己的消防局、警署和醫院,似乎全都縮減了一號。一個面色黧黑的巡警開着摩托車,從你身邊擦身而過。十幾分鐘後,駐足在海鮮攤抬頭看風乾的氣鼓魚,他的身影又映照在魚缸的玻璃上,因為已經環島繞了一圈。來長洲,自然是要吃海鮮的。這裏的海鮮,號稱「一口價」,味道大同小異,大多是椒鹽瀨尿蝦、蒜茸扇貝和避風塘炒蟹。這些舖頭,主要開在海傍路上。大新街有間叫「阿信」的,我們幫襯過,很不錯。老闆是和善的人,島上的原住民。據說以前在酒店作過主廚,現在是解甲歸田,回到無車馬喧的故土。他拿手的是一道「蒜香美國蠔」,見功力的菜式,黃燦燦的,味道十分鮮甜。這島上除了海鮮,吃的口味可稱之繁雜。日本菜、意大利菜、馬來菜,不一而足。也有老字號,是四十多年歷史的「張記魚蛋粉麵」,試過一回,名不虛傳。另有一間甜品店,在大興堤路上,名曰「天然」,招牌是「雪凍豆腐花」。「雪凍」即是朱古力包着雲呢拿雪糕,口感鬆軟,卻十分有咬頭。

越過人多的地方,經北帝廟不遠,便能看見大片的海。東灣海灘,海非常好,稱得上是水清沙幼。周圍零落地散着一些度假屋,設施都很簡陋。其中有處叫「東堤小築」的,生意尤為清淡,卻很著名。原因是歷來有鬧鬼的傳說,神乎其神。曾經和不信邪的朋友約在這兒打牌,大中午的,房間裏直有陰森之感,聽得見天花板上有寥落的人聲。終於在黃昏前離開了。鬼說到底,於這世界上,其實是許多無奈情緒的集合。後來寫了篇小說〈龍舟〉,說的便是一隻無奈的鬼。

這島上最著名的鬼魂,叫做「張保仔」,是清朝嘉慶年間的一個海盜,勢力很大。據說也落魄過,被朝廷趕得東躲西藏,最後躲到長洲西灣崖邊的一個山洞裏來了。也就成就了本地的一個景點,叫做「張保仔洞」,傳言也是他藏匿寶藏的地方。這洞我看過,甚至還進去過。極其逼狹,張姓海盜應該是個短小的身形。洞內光線很暗,便有個年輕人,在洞口租借手電筒,也是生財有道。

島上一年一度的盛事,叫做「太平清醮」。所謂「醮」,是道教一個傳統儀式,也是民間風俗。用意是酬謝神恩、祈求國泰民安,又以從事漁農的人最為看重。「醮」是有功能性的,慶祝寺廟或其他建築物落成的「慶成醮」;祭拜瘟神的叫「瘟醮」;也有為神明祝壽的「神誕醮」和佛教盂蘭盆會合為一的「中元醮」。香港打醮大多以太平清醮為名,時間在每年的農曆四月。三天醮期,全島戒殺禁葷,島上居民及遊客一同茹素吃齋,就連麥當勞也只有素包供應。打醮時,有一個風俗,叫做「搶包山」,所以,長洲的「太平清醮」也叫「包山節」。我去看過一回,真是滿目琳琅,以「飄色」巡遊為盛,大多是模仿歷史人物,又或者是取材於戲文。可竟也有與時俱進的元素,看得見社會名流,甚至政壇人物的身影。

「搶包山」是「太平清醮」節目的壓軸,也是高潮。這傳統可謂源遠流長,在十八世紀的清朝,就已經有了。包山有三座,用竹條建起支架,在會場道壇旁豎立起來。山上有密密麻麻的包子,這包子是被道士作過法的。這些被祝福的包子叫做「平安包」。所以「搶包」的時候,誰摘得越多,福氣就越大。

不過,大約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有一次「太平清醮」,參加「搶包」的勇士可談不上有福氣。興許是人太多,那一次,一座包山不勝重荷塌了下來,將近三十個人受了傷。政府出於安全的考慮,禁止了這項傳統活動。一禁便是二十六年。

重新恢復的時候,已年過千禧。我看到的那次,包山已經作了很大的改良,面目整齊莊嚴,用鋼筋作了內部的支撐。包山上的包子也控制了數量,每座上有六千個。且都是塑膠製成的假包子,據說是為了環保。搶包的人呢,在比賽前還要接受香港攀山總會的訓練。整個過程,熱鬧還是熱鬧,激烈還是激烈,可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長洲這樣的島,是人味兒很重的。香港更多的島是一些偏遠的,散落在海裏頭,終年也有些寂寞。我去過最遠的,叫東平洲。在香港的最東北的大鵬灣。在島上的時候,手機突然接到了內地的信號。原來已經靠深圳很近,對面便是大鵬半島了。只是中間隔了一道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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