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裏走進滁州的一個小鎮。雨後,空氣清新如洗,走在街上,撲面而來的都是秋的氣韻。街兩邊的店面前,掛着新收下來的玉米、花生、紅薯、芝麻等物,顯然,滁州人是熱衷於「諞」這些農田裏收穫的「戰利品」的。不是戰利品嗎,今年天氣並不太好,要麼太過乾旱,要麼雨水又太過充沛,好在莊稼的收成還不錯,不然,不會有街邊的這些曬秋圖。
在一家小館子裏,遇見一位臉膛黝黑的滁州漢子,他點了一盤葷拼(即滷肉拼盤,多半是豬頭肉、豬肝、豬大腸之類)、一盤花生米,拎着小酒桶,手抖得厲害,卻小心翼翼,把酒送到杯中。看他手抖的程度,明顯是有一些酒精依賴了。他看我在盯着他看,笑着說:「多少年了,好這口,現在總量控制,每天只喝二兩了。」他憨實地笑,露出兩排整齊雪白的牙齒,還有滿室的酒香。
他舉起筷子去夾盤子裏的花生米,那盤花生米是水煮的,一看就是當季新嫩的花生煮出來的,一般放有大茴、香葉之類的香料,秋日就是嘗鮮季。我繼續觀察,我想知道他手抖得那麼狠,能否夾起一粒花生米。結果是,我看他手抖着,像吾鄉人的口頭禪「篩糠」一樣,然筷子一旦觸及花生米,就穩穩地夾起來,放入口中,大口嚼食,嗞拗一聲喝酒,啜杯有聲,看得令人神往。
「你是不是在看我能否夾住花生米?」他問。
我哈哈大笑。
他繼續說:「一開始我自己都納悶,手這麼抖,卻對花生米有準頭。後來想想,也許是因為我種過花生米。山裏的土地金貴着呢,有那麼一塊空地,刨土鬆壤,播種,澆水,還要管理好蟲子,眼看着就到秋後,用抓口把花生刨出來,一股泥土的腥香,花生棵下面就是鼓鼓囊囊的花生一家,這些花生在山下長着,土質恰好,吃起來甜得很,你要不要嘗嘗?」
我趕緊搖手,自己點了一盤,那天,我也破天荒整了一小杯小酒,吃到了新鮮收穫的水煮花生米,那些花生米,皮皺皺的,水分十足,嫩甜有果實的甘香,吃得令人心曠神怡。
「真羨慕你們手不抖,用現在流行的話說,還是『小鮮肉』。」那漢子明顯是在誇讚我。
我趕緊回應:「您也不老。」
「是的是的,能吃動花生米就不算老。」他繼續笑,是真喜歡笑。
除了水煮花生米,我還點了板栗燒仔雞,餐館老闆告訴我:「板栗也是山上新收下來的,向陽的那面山坡,土地很壯實,長的板栗都炸開了皮,這隻雞,也是山坡上養的,吃的就是一個新鮮。」
那天,老闆聽說我是第一次到這裏,還給我做了一份拔絲山芋。山芋的粉很大,乾面乾面,煮熟去皮,熬出來糖稀,掛上去,給了一碗清水,蘸着來吃,亦是很美味。
我對滁州的印象,還停留在歐陽修的《醉翁亭記》中,只知道「環滁皆山也」,人文軼事較多,還不知有這麼多好風物,快慰衷腸。
餐館老闆看我這麼說,他接了一句:「歐陽修不是說了嗎?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這個『山水之間』,我想,指的就是這裏鮮靈靈的美味。」
不得不說,這是我聽過的對《醉翁亭記》的最別樣的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