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中葉,位於英吉利海峽的小海島,迎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帶着滿腔憤悶,在此一住就是接近二十年,其間發表了許多曠世佳作,而他與小海島結下的不解之緣,至今仍被後人津津樂道。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法國大文豪維克多·雨果,他居住的小海島並非法國領土,而是英國王室的屬地──澤西(Jersey)與根西(Guernsey)島。他之所以長住於異國他鄉,實屬迫不得已,他因政見不同開罪了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不得不出走海外。一八五二年八月,雨果由長子夏爾陪同,在澤西島首府聖赫里爾上岸,與先期到達的妻子和女兒會合,全家人住進海邊一幢名叫海景臺的大房子裏,從此開始了他漫長的流放生涯。
雨果選擇最先落腳澤西島,原因是其與法國離得很近,距法國北部的諾曼第,即二戰時盟軍實施大反攻的著名「諾曼第登陸」地點,僅約十海里,幾乎隔海相望。同時也便於他與法國保持密切聯繫,並繼續參與到國內的政治中去。更重要的是,小島與法國有着深厚的淵源,它和根西島作為海峽群島的組成部分,原本屬於諾曼第公國,在經歷了英法之間的諾曼征服與百年戰爭等一系列歷史變遷之後,成為了英國在諾曼第地區唯一保留的土地。雖然這些海島歸屬了英國,但小島上保留着濃郁的法國風情,許多居民迄今仍講法語,這讓漂泊異鄉的雨果倍感親切。
一八五五年九月,澤西島流亡者創辦的報紙《人報》,轉載了一篇攻擊英國維多利亞女王訪問法國的文章,雨果出於聲援也簽名支持,結果被惱怒的英國當局下達了逐客令,他被迫離開居住了三年多的澤西島海景臺,遷居至鄰近的、面積更小的根西島,直至他於一八七○年得以重返法國。在整個流放期間,雨果的思維始終保持高度活躍,發表了反對拿破侖三世的著名政治手冊《小拿破侖》和《罪惡史》,更編撰出版經典名著《悲慘世界》,詩集《懲罰集》《靜觀集》和《歷代傳說》等作品。雨果將這些成就部分歸功於小海島,稱它們是「好客和自由的礁石」,不僅讓他心情逐漸恢復平和,亦極大地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
雨果曾這樣形容他對小海島的喜愛:「澤西島比根西島更會賣弄風情,漂亮多一點,美麗少一點,所以風情萬種。」「澤西島上的森林變成了花園;根西島的岩石仍然是龐然大物。此地更優雅,彼處更雄偉。到了澤西島,我們是在諾曼第,到了根西島,我們是在布列塔尼。」從雨果的記述中可見,他的海島生活是愜意的,每天清早起來,仰望藍天,俯視大海,滔滔的文思湧上筆端。他尤其喜歡和大海朝夕相處,和大自然相親,享受這裏的陽光明媚,鮮花爛漫。比如,他撰寫了以根西島為背景、歌頌大海的小說《海上勞工》,書中引用法國諾曼第人的說法,以「pieuvre」來稱呼章魚,從而令該詞得到普及。其間,他還迷上了日光浴和攝影,並為後世留下了數以百計老式的達格雷式照片。今天這些底片保存在巴黎奧塞美術館,一九九八年美術館與雨果故居紀念館聯辦的「雨果流亡攝影展」,就以「和陽光合作」命名。
喜愛這些小海島的並非只有雨果,也包括同樣流亡於英國的馬克思,他在一八七九年八月和夫人燕妮專程去澤西島度假休息,其間他告訴友人即將完成《資本論》的第二卷。二戰中領導法國人抵抗納粹侵略的戴高樂將軍,流亡前也曾在澤西島短暫停留。另外,文學和影視作品中也常常出現它們的身影,法國作家莫泊桑的小說《我的叔叔于勒》中就有對澤西島的描述,「我們的前方,地平線上,一個紫色的陰影彷彿從海裏鑽出來似的,那就是澤西島。」而荷里活明星妮可·基德曼主演的電影《小島驚魂》(The Others),故事的發生地也是二戰之後的澤西島。
事實上,由於澤西和根西島臨近歐洲大陸的獨特地理位置,使它們在二戰時難以防守,最終不戰而降,成為唯一被德軍佔領的英國領土,被戰時首相邱吉爾形容為「未開一槍就丟失了英國皇冠上最為古老的一片土地」。
英國作家傑克·希金斯在小說《無路可退的戰士》中,以真實事件為背景,講述了海島失陷後的慘烈:澤西島當時有一座戰俘營,關押的都是盟軍的士兵,沙灘上死於納粹德國攻擊的人,比諾曼第登陸時海灘上的傷亡還要多。英國歷史學家勞倫斯·里斯在《奧斯維辛:一部歷史》一書中提及被佔領生活的日常:兩萬多留守島民生活極盡屈辱,食物及日用品靠配給,全島實行宵禁,斷絕一切與英國本土的通信往來,尤其是德國人也採取了與歐洲大陸相同的迫害猶太人政策。美國作家瑪麗·安·謝弗的書信體小說《根西島文學與土豆皮餡餅社》,則從不同視角描述了佔領區下生活的艱辛,土豆皮成了果腹的奢侈品,而土豆皮餡餅社也成了人們躲避納粹的最佳掩護,荒誕的命名背後折射的是被戰爭摧殘的荒誕現實。
不過,儘管澤西島是歐洲最後被解放的地方之一,但它很快恢復了昔日風采,成為雨果口中那塊「迷人的流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