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冬天,我就想找個院子。最好是臨河的,雪夜可以聽濤聲。最好院子裏有樹,比如銀杏,滿院子的黃葉落下來,且勿掃,留存一些金銀氣,腳踩上去,也是舒適妥帖的。最好要有些人氣,三五好友,時常圍爐茶話,促膝而談,爐上水沸了,紅薯熟了,一邊飲茶,一邊坐享吹食之樂,是愜意無邊之事。
古人貓冬,喜去的地方較多。
湖中,駕小舟,置風爐,攜童子,獨往湖心亭看雪。這是張岱的冬日瀟灑。
山中,殘雪照籬落,空山無俗喧。雞寒懶下樹,人晏獨開門。這是林逋的冬日幽靜。
屋宇中,室內塗花椒,滿屋有椒香,寒霜不敢近,舍下暖洋洋。這是古代皇族的冬日溫暖。
橋上,灞橋風雪,騎驢而行,驢鈴叮當,詩思如泉湧。這是古代文人的冬日詩情。
院中,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這是白樂天的冬日愜意,這樣的愜意也屬於很多人。
院子裏的冬日,是一座避風港,暖陽進來,貓狗進來,北風吹不進來,冬雪不罩面。設若主人勤勞,一些焯水後被凍乾的時蔬,醃製的蘿蔔乾,篩籮裏的乾辣椒、玉米……曬在院子裏,滿院子人間煙火氣,看得人心思熨帖。
甲辰龍年冬日,適逢大雪,我在故鄉渦河之畔一座叫做「三館居」的院子裏參加一場雅集。雅集是關於散文作家胡竹峰的新書《擊缶歌》發布的,觀書名、看簡介,是寫皖地戲曲相關的書籍。該書在古色古香的院子裏發布,適逢冬日,蠟梅盛放,幽幽吐香,圍爐煮茶,院子裏的紅毯一字鋪開,這頭是嘉賓訪談,那頭是穿插各地戲曲展示,一座院子,嘉賓雲集,訪談問答,絲竹聲,梨園腔調,思想碰撞,好不雅緻。
想着這樣的天氣,是適合落點雪的,裝點一下氛圍,讓冬日更具感覺。
少年時聽祖母講古,印象中最深的一個故事是:年關將至,各家各戶都在當院展示自己的年貨,張家說自己準備了一頭整豬,半隻羊;李家說自己準備了半頭牛;王家說自己除了肉食、乾貨,還準備了各色糕點……輪到懶漢展示,懶漢什麼也沒有,指着院子裏落下來的雪白的積雪說,我準備了滿院子的雪。
懶漢是浪漫的,懶人的浪漫,讓一院子的雪給成全了。
院子,和井一樣,在一定程度上,指代家園。久別故鄉,風雪中的院門一直為遊子敞開。猶記得某年的大年三十,祖父去四川跑藥材生意一直未歸,祖母一直為他留着院門,只記得那夜下了好大的雪,近零點了,院門吱呀一聲開了,出現在我們眼簾的是滿身風雪的祖父,還有他手裏拎着的大包小包的糖果和紀念品。那是最圓滿的春節,儘管祖父並沒有賺到多少錢,但一整個年關,我家的小院子都喜氣盈盈。
找個院子過冬天,這對於很多人是奢侈的,奢侈是因為現在院子的稀缺,各種原因導致我們寤寐求之,求而不得,輾轉反側。仔細想來,也沒有什麼好焦慮的,人之所以焦慮是因為想着據為己有,只要有個院子,不管是自己的,還是租來的,在其中過上冬日的一日、一個午後,哪怕是一個時光片段,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