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回歸祖國25年，其國家安全法律體系的順暢運行與廣泛認同，不僅得益於社會共識，更深植於其獨一無二的文化土壤。這片土地雖曾歷經葡萄牙行政管理，但中華文化的主體性從未中斷，反而在與外來文明的碰撞交融中，形成了守護家國安全的強大精神堡壘。這種文化根基，通過歷史認同的延續、學術研究的支撐以及法治傳統的揚棄創新，構建了兼具傳統底蘊與現代價值的國家認同框架。
在漫長的歲月裏，澳門華人社群始終是這片土地的主體，即使在「殖民時期」，依然通過堅韌的民間實踐，維繫着中華文化的根脈與主體性。媽閣廟作為象徵，其正殿楹聯「德周化宇」與「澤潤生民」，早已超越了單純的航海保護神信仰。它將中國南方傳統信俗中對媽祖庇佑的祈求，昇華為對國泰民安、澤被蒼生的宏大祈願，深刻隱喻着「個體─家族─國家」緊密相連的倫理秩序和家國情懷。
這種主體性的維繫，更體現在華人社會的主動構建上。早在19世紀，澳門華人精英便通過創辦鏡湖醫院、同善堂等慈善組織，以「守望相助」的儒家倫理為紐帶，強化社群內部的凝聚力。這些組織不僅是提供醫療救濟的場所，更是華人社會在「殖民統治」下，確立自身文化身份、構築抵禦文化同化精神堡壘的實踐中心，無聲地宣告中華文化是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精神血脈。
2005年，「澳門歷史城區」成功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其意義遠超建築保護。在申報過程中，國家文物局與特區政府精心構建的敘事尤為關鍵：並非僅僅展示葡式風情，而是將媽閣廟、鄭家大屋等中式建築、空間，與議事亭前地、玫瑰堂等葡式建築以及帶有其他族群印記的場所並置。這種景觀的精心編排，向世界有力宣示了「中華文明的包容性」與「文化主權不可分割」的雙重敘事，從文化維度夯實了國家認同的歷史根基。
澳門學界自覺承擔起梳理本地文化與國家命運內在關聯的重任，其核心成果便是「澳門學」的學科建構與發展。自上世紀90年代我們啟動「澳門叢書」等大型出版工程以來，《澳門史新編》《澳門編年史》《澳門百科全書》著作不斷湧現，徹底突破了過往的殖民史觀，從全球史的宏大視野重新定位澳門：既非簡單的「歐洲文明東漸前哨」，亦非「中華文明的被動接受者」，而是「以中華文明為根基的多元文明對話平台」。
這種學術話語的深刻轉向和牢牢把握，有力消解了殖民史學中潛藏的「澳門例外論」風險，從歷史哲學的高度為「一國兩制」在澳門的成功實踐提供了堅實支撐，揭示出澳門的發展始終與國家整體命運緊密相連，其獨特性恰恰是中華文明包容開放特質的體現。
對近代啟蒙思想家鄭觀應的深入研究，是澳門學術支撐國家認同的生動例證。通過系統整理鄭觀應的《盛世危言》手稿及香山鄭氏家族檔案，深入挖掘這位與澳門淵源深厚的先賢思想，其「商戰救國」、「變革圖強」等深刻主張正源於他對澳門的觀察與思考。他被定位為「愛國愛澳傳統的早期思想資源」。通過這種扎實的學術工作，澳門本地歷史人物和思想被有機納入宏大的國家敘事體系，地方史成為國史不可或缺的精彩篇章，增強了澳門居民對國家的歸屬感和自豪感。
澳門的法治歷程複雜而獨特。葡萄牙「殖民統治」雖具壓迫性，但其引入的大陸法系傳統，客觀上在澳門社會培育了對程序正義的尊重和一定的法治意識。回歸後，澳門特區政府展現出高度的政治智慧，並未全盤否定這一歷史遺產，而是採取了「批判性繼承」的態度。
這種揚棄與創新的精神，在國家安全立法領域表現得尤為突出。在基本法第23條的本地立法及後續修訂過程中，立法者充分吸收了現代法治的精髓，如嚴格遵循「罪刑法定」原則、強調「比例原則」。2023年的修訂，在完善刑罰和刑事訴訟規定的同時，審慎引入了必要的預防性措施。這種立法技術，既有效增強了法律的威懾力，保障了國家安全，又最大程度避免了因法律條文過度寬泛或解釋隨意而可能引發的社會疑慮和對市民權利的不當干預，體現了對法治傳統中合理成分的尊重與現代國家安全需求的精準對接。
這種「批判性繼承」同樣浸潤於法律教育之中。澳門的高等法律教育，不僅教授現行法律，更注重法治精神的傳承。課程設計中融入法制史單元，並設置比較法專題研討，引導學生理解不同法系的傳統及其對當代法治建設的啟示。這種「古今對話」、「中西比較」的教學模式，旨在使法治認同超越單純遵守規則的工具理性層面，上升為對法治作為文明傳承核心價值的自覺認同和守護。理解法律背後的歷史脈絡和文化根基，使學生更能領悟維護包含國家安全法治在內的現行法治體系，是守護自身文明價值的重要組成部分。
澳門回歸25年的輝煌成就昭示，國家安全治理的深層效能，不僅繫於法律條文與社會結構，更深深植根於文化的韌性之中。這份韌性，是媽閣廟楹聯承載的「德澤生民」家國情懷的現代表達，是「澳門學」研究重構的中華主體性認同，也是法治傳統在批判揚棄中與現代價值的完美兼容。它使得維護國家安全在澳門成為發自內心的「文化自覺」，而非外在的「政治強制」。
正是這種歷經四百餘年中西文明碰撞交融而愈發堅韌的文化根脈，為「一國兩制」在澳門的實踐注入了源源不斷的精神動力，也為國家安全構築了無形卻最為堅固的防線。
全國政協文化文史和學習委員會副主任、澳門基金會行政委員會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