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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玉言/縫合自己\小 杳

  圖:居京三個月後,母親再回家鄉。\作者供圖

上周乘高鐵商務座把母親送回老家,安頓好,我的心終於能夠稍稍安落下來。母親發現病情三個月,住院七十天,其中在京八十天,住院五十四天。我除了感冒發燒,幾乎天天跑醫院,有時一天早晚兩次跑。身體的勞累倒在其次,主要是心理的壓力。

第一重壓力是母親病情兇猛突然,沒有給我們任何思想準備。第二重壓力是治療的不確定性,年高體弱病重,醫生用任何方案都小心翼翼,走一步看一步。二十次放療,連經驗豐富的鍾主任都說,「能做幾次算幾次吧。」期間數次檢查驗血,每次檢驗結果都一片紅字提示「**項異常」,血象異常更是多達十八九項,看得我心驚肉跳。又不敢跟母親說,跟姐妹講她們也似懂非懂。放療進行到一半時,血色素降到七克以下,屬於極重度貧血。我每天都提心吊膽,每晚要問護工一聲「老太太沒事吧?」才敢睡下。及至出院後一周內,母親兩次血尿,第一次從夜裏到早晨,血尿七八趟。當時家裏只有我和母親,母親緊張我也害怕。叫了救護車送急診,一個人跑着交費推輪椅排隊等醫生處置,在母親一聲聲喊痛中偷偷抹淚……

第三重壓力是母親的情緒。母親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身體好時頭腦清晰機敏,身體不好時就东想西想,遇上下雪、聽見烏鴉叫都聯想很多。生病住院以來,幾乎每時每刻都愁眉不展,任做什麼飯都不肯吃,頂多勉強吃幾口——前期是因為情緒,後期主要是因為放療反應。可以說,各項指標的兇險和頻頻的狀況+情緒低落+不吃東西,貫穿母親整個治療過程。

我一邊跟醫生保持溝通,一邊哄老太太開心,東拉西扯說好玩的事,說外面的花開了特別好看;一邊盡量把病情輕描淡寫,這周指標比上周好,今天比昨天多走了幾步,體重比入院時重了兩斤;一邊想方設法弄各種吃的,先生一個「北京大廚」自學成才成了「江浙廚子」,做母親愛吃的南方菜。我連勸帶嚇唬——有時也得說點「狠話」逼着吃東西喝營養粉去樓道走路活動……母親略展笑容胃口略好略走幾步,我們都開心得不得了。

那段時間,每天在家——地鐵——醫院之間跑,全部的生活目標和內容,就是照顧母親。面對母親時,母親垂頭皺眉不吃東西令我焦急萬分;想起母親時,還是琢磨讓母親放鬆吃下東西,想帶母親出來看看花。母親年近九旬,性情有點像老小孩了。我並不指望母親能改變一輩子的心態,只希望母親平安平和。而母親的各種狀況如同一個漩渦,令我纏裹其中,我想帶着母親掙脫出來,卻發現自己已經無力可用無計可施。

常常地,探視後出了醫院大門,我坐在東單公園的長椅上默默流淚發呆;坐在地鐵上,口罩背後全是淚水;甚至刷着牙突然間也淚流滿面……有時妹妹打電話問情況還是忍不住哽咽……不敢一個人待着,但就得一個人待着。一個人消化掉所有的惶恐、憂傷、無助、疲憊,一個人強撐笑容去問醫生、去安慰母親,一個人惡補相關醫療知識術語。把母親要吃的藥一一寫好標籤和服用說明用小夾子別在袋子上,連母親的藥敏都做筆記告訴醫生,侯大夫都說老太太您女兒多細心啊……從三月底到五月中旬,自己咳嗽一個多月,夜裏咳得不能平躺,喉嚨嘶啞幾近失聲。趁看望母親的時候一個人悄悄到腫瘤科拍了個肺CT,排查萬一。吃了幾種藥才好。

好在,終究是扛過來了!母親五月下旬出院後一周還出現血尿,六月五日回老家坐高鐵時還掛着導尿管。如今,出院整整一個月了,母親又回歸正常生活:可以自己網購,吩咐保姆幹活,自己主動問營養粉怎麼吃自己動手沖;可以坐在天井裏曬太陽;親戚街坊來看,說話聲音大了底氣也足了……

一切都在好起來!

歲月並不總是款款而來,生活中還有太多的猝不及防,我們除了應急處理,還得學會收拾自己的心情。充滿不確定性的世間,我們唯一能確定、能把持的就是自己的心情。世事無常吾心有常。無常來臨時,會有一時的不能接受,但不能永遠抵觸抗拒。無常似洪水,既然攔不住,一味的抵觸抗拒只會造成淤堵,把我們的身心生活衝撞得混亂失序。不如去接納無常,來勢雖兇猛,受之則順緩,讓它緩緩流過,讓自己的身心變成一個通道,如同河流在原野中蜿蜒而去,如同風在森林中穿過。你能接納它,能平復它,它就不會橫衝直撞,就不會氾濫成災。

歲月靜好只是片刻,一地雞毛才是常態,突如其來也不可避免。我們能有勇氣活下去,不是因為堅強,而是因為學會了接受無常。接受風雪,接受冷暖變幻,再有點閒心去回眸朝陽晚霞、去仰望雲朵星空,那我們就能夠自由地生活着,永遠走在看花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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