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朗普再度入主白宮,對大西洋關係造成巨大衝擊,從安全、經貿、價值觀、國際秩序等多個層面對歐洲構成威脅。然而到目前為止,美歐的衝突仍然還主要停留在外交層面,並沒有實質性的付諸於行動。總體上來看,歐美仍然維持住盟友框架。即使屢屢對歐洲出言不遜的美國副總統萬斯,在今年5月美歐首度高峰會晤時仍對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表示歐洲是美國重要盟友,歐洲每一個國家都是重要夥伴。國務卿魯比奧則在參加北約外長會議時也明確表示美國支持北約,不會離開北約。歐洲方面也是類似的表態:馮德萊恩不僅強調和美國是盟友,還特別指出和中國不同。歐盟核心法國總統馬克龍在參加香格里拉安全會議上也聲明是美國的友邦和盟友。
拋棄公開場合的外交辭令,歐美之所以還能夠維持盟友框架,這和歐盟多管齊下應對特朗普2.0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首先,歐洲利用和美國的文化基礎、傳統關係和各種制度性渠道,保持了從元首層面到實務層面的密切溝通。這是非西方國家如俄羅斯、中國所無法擁有的優勢。
像特朗普當選後,宗教就發揮過兩次重要作用。一次是特朗普當選後,天主教標誌性教堂巴黎聖母院完成復修重新開放。法國藉此機會邀請特朗普出席典禮,從而率先獲得寶貴的交流機會。另一次則是教皇方濟各葬禮。這也成為特朗普就任後首次出國訪問──此次他一直強調要首訪沙特。在這次訪問中,實現了歐美之間、美國和歐洲大國之間的高層會面,馮德萊恩也是在這個場合第一次與特朗普面對面,並達成後續安排正式會晤的成果,此外還促成了特朗普與澤連斯基的會談。
至於G7和北約制度性渠道,更使得雙方能夠在外交、國防、經濟三大領域的負責人保持密切接觸。
中國講見面三分情,這其實是古今中外通行原則。哪怕解決不了多少問題,但至少會減少誤會、防止惡化,形式有時代表實質。
其次面對特朗普關稅,把報復停留在口頭上,而不是真的付諸行動。
每一次美國提高關稅,歐洲都會高分貝反對並誓言報復,但卻從未實行過。雖然美國暫緩對等關稅,但3月生效的對鋼鋁徵收的25%關稅仍在,歐洲並沒有進行反擊。此前宣布的報復措施也借口美國暫緩對等關稅的名義取消。6月4日鋼鋁關稅更升至50%,歐洲也僅僅是口頭譴責和反對。
原因主要有二。一是歐洲認為特朗普是對全球發動關稅戰,中國更是美國的主要目標。它希望美國禍水他引或東引。二是深諳特朗普虛榮的性格。認為應對這樣的人要奉承,不要直接和他對抗,然後再通過談判達到目的。僅就目前來看,歐洲也確實達到了這個效果。
第三則是把特朗普的觀點巧妙化為己用,這突出體現在俄烏衝突上。
特朗普2.0延續了他第一任期親俄的立場,並減少了對烏克蘭的支持。歐洲一方面繼續力挺烏克蘭,另一方面迎合特朗普的立場並轉化為對俄羅斯施壓的手段。特朗普在競選時就聲稱要實現雙方停火。但在那個時期,歐洲無人敢談和平,誰談和平就意味着是俄羅斯的同路人,是綏靖,歐洲的主流聲音是支持烏克蘭打到最後一人。但隨後歐洲迅速調整了立場,也轉向追求和平,和特朗普結成統一戰線,並以最後通牒的方式要求俄羅斯接受。不出所料,佔據優勢的俄羅斯拒絕,從而歐美又有了一致反對俄羅斯的契機。
此外,拜登時期,西方一邊倒的孤立俄羅斯,中斷了和俄羅斯的一切外交接觸。特朗普再度執政後,卻多次與俄羅斯領導人普京通話。為此,北約秘書長呂特解讀成特朗普的功績:認為他在打破美俄之間的對話僵局上「值得肯定」,促成對話是重要的。
第四則是正反打中國牌。歐洲面對俄羅斯和美國,自然認識到中國的重要性。並且從正反兩個方向「打中國牌」。
所謂「反打」,一是媒體密集炒作特朗普的政策是幫了中國,將使中國成為贏家,希望以此影響和改變特朗普。二是一再表示或暗示歐洲和美國應該一起應對中國崛起的挑戰,試圖轉移特朗普的打擊方向。
「正打」則是從特朗普當選後歐洲就開始調整和中國的關係,從過去頻頻批評中國改為強調和中國的合作。從而成為和特朗普談判的籌碼。
1月21日,也就是特朗普就職後的第二天,馮德萊恩在達沃斯論壇上向中國伸出橄欖枝:歐盟必須與中國進行建設性接觸,在可能的情況下擴大我們的貿易和投資關係。隨後雙方也在一些具體問題上取得突破。比如電動車關稅談判、取消對歐洲議員的制裁、雙方同時取消相互交往的限制。
這裏最能體現歐盟立場變化的是它打破外交慣例,提出中歐五十周年高峰會在北京舉行。中歐建交後,於1998年開始舉行領導人定期會晤機制,雙方輪流主辦,由中國國務院總理和歐洲理事會主席、歐盟委員會主席共同主持。如果中方承辦,國家領導人往往會出席並會見歐洲代表。今年是中歐建交五十周年,歐盟本是東道主。但為了便於中國領導人出席和會見,歐盟提議改在北京舉行。
國際關係上打破慣例都是相當罕見的事情,往往是由於非常重大的因素。像中法建交六十年,打破慣例也僅有兩次。冷戰時,中美打破外交慣例,兩個沒有建交的國家卻實現了元首訪問。由此可見歐盟對中國的重視。
總的來看,歐洲為了應對特朗普的衝擊,多管齊下,盡量減少帶來的風險和危害,至少到目前仍維持鬥而不破的局面。但最終決定結果的還是國力,而這恰是並不統一的歐盟短板。
旅法政治學者、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