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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饌短歌/我的抓周選擇 ──《小城回味志》自序\徐 成

嵊州人在嬰兒周歲時要大事慶祝,謂之得周或鬧周。爺爺娘娘(娘娘,讀第三聲,為奶奶之意;讀第一聲,為姑姑之意;單字「娘」,讀第一聲,為姑姑之意,讀第三聲為母親之意。)外公外婆要給寶寶送上長命鎖、手鐲、項圈等首飾;嬰兒當天要穿新衣,祭祖禮拜,以求餘生平安順遂。家長們則借着周歲酒,與親朋好友們一聚,除此之外,還要去定做敲了紅色喜印的糯米果。

我小時候,嵊州的糯米果多為烏豆沙餡,形狀圓圓扁扁,似一輪雪白的圓月。包糯米果所用的烏豆沙餡製作費時費力,略過不述;糯米果的皮子則相對容易製作,只需將糯米充分浸泡後上屜蒸熟,再入石搗臼,加少許涼白開水反覆舂打揉搓即成。剛包好的糯米果還留有餘溫,軟糯香甜,分外好吃。糯米果的外皮鋪了薄薄的一層糯米粉,一口咬下去,這糯米粉也就黏留在了嘴邊,吃者好似長了一層淡淡白鬚,惹來觀者一陣笑。糯米一冷就返生發硬,因此隔夜的糯米果不適宜直接吃,需用少許油細煎,待兩面金黃即可食用。煎過的糯米果外皮略脆,內裏卻還是糯軟香甜,而且傳統烏豆沙裏混有糖漬金橘碎,起到平衡甜膩之效,別有一番食趣。

除了糯米果,得周的人家還要給親朋好友送紅雞籽──嵊州人說的雞籽便是雞蛋。小時候我最喜歡收到紅雞蛋,雖然只是普通的烚蛋,但因蛋殼染了一層紅而顯得分外喜慶可愛。但每家的染色水平不同,有些紅雞蛋甫一上手,已將我的手指染得殷紅。說來奇怪,這染料在雞蛋殼上附着力一般,到我手上倒用洗潔精洗上半天都未必消除得掉。

送糯米果和紅雞蛋的數量根據遠近親疏決定,不同親朋贈送的數量差異巨大。至親密友少說也要五十個糯米果打底,有些人家還會送上整數一百,可謂出手闊綽;關係遠的親朋則十個二十個糯米果配上幾枚紅雞蛋表示一下即可。不過現如今,大家日常吃食豐富,糯米果送得就少了,據說每家十個二十個已成定例,很少有人一送就一百個起跳的了。

凡此種種之外,得周還有一個重要環節,名曰「抓周」。即在周歲當日上午,小寶寶要從一桌子物件裏挑一件自己最愛的,以預測孩子未來的職業選擇。據我母親說,我抓周的時候,大人一放手,我就毫不猶豫地朝毛筆爬去,爬到毛筆跟前,我緊緊地一把抓住了筆桿子,再也不肯放手。我以前從未問過父母我抓周時的選擇是什麼,最近才知道原來我早已「與筆墨結成了骨肉親」也。抓周雖屬迷信舊俗,但或許真有些許冥冥之力,使我在紅塵喧囂中始終在內心葆有一隅靜謐處,可供我沉思與書寫,此非妄語。

知道自己的抓周選擇後,我對寫作一事更有了種天注定的使命感。其實,我的寫作興趣非常寬泛,飲食寫作之外,文學藝術歷史經濟等各個主題都有涉獵。但對飲食文化的關注和熱愛或許是流淌在我們家族血液裏的,這本《小城回味志》可視為我對自己味覺審美體系的溯源之旅。

嵊州雖然只是個小縣城,但它在飲食上有許多值得記錄之處。嵊州人見面也愛以「儂飯有吃過咚哉(嵊州方言,類似北京人說的「您吃了嗎?」)」為開篇,飲食滲透進了小城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我成長於斯的九十年代,此地的一切都欣欣向榮,人們的生活肉眼可見地提高着。同質化的快捷現代生活方式還沒有侵染這個浙東小城,當時的嵊州人還保持着非常具有地方特色的飲食文化和節慶習俗,我的童年便浸潤在這樣的氛圍之下。對節氣風土的感知,對四季時令的執著,對傳統生活美學的痴迷,都是我童年飲食經歷留下的烙印。

二○二二年初,久無鐵路的嵊州終於通了高鐵,以前只能驅車或坐巴士前往的小城,如今有高鐵可通,想必將有更多遊客前往這千年古城探索。遊客雖然增多,但隨着本地老齡化的加重和人口出生率的下降,近幾年嵊州的人口總數一直處於下行趨勢中。許多年輕人不僅對家鄉文化知之甚少,連能說好嵊州方言者亦日漸稀少,嵊州文化的傳承出現非常嚴重的斷代問題。

考慮種種因素後,我覺得現在正是出版一本討論嵊州飲食文化和習俗的散文集的好時候。在思考本書標題時,我考慮到全書雖以個人回憶為主線,但也介紹了不少嵊州的飲食文化、節慶習俗、地理歷史和人文典故等,這些內容某種程度上屬於方志範疇,因此我決定將本書定名為《小城回味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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