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詳情頁

七日談(北京篇)/另眼看鄉間 ——讀于華的《青春歲月》\周大新

  圖:安徽省黃山市黟縣宏村風光。\新華社

中國的鄉村,在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留給人們的印象,大都是落後和荒蠻。可作家于華先生,在隨父親到鄉間流浪謀生的十六年間,沉入到鄉村社會的最底層,與最普通的農人在一起,竟於最平凡的日子裏在精神上有了許多意外收穫。他就如一個潛進水底的人向上看,看到了許多別人沒看到的東西。《青春歲月》是他對這段生活的記錄,他在書中用靈動而素樸的文字,將他潛進水底向上看到的東西描摹出來,使這本記錄歲月流失的書變成了長長一幅令人心生感動的畫卷。

于華先生在彼時鄉間生活裏看到的第一種東西,是人情美。他們父子當時離開老家淮陽城,在安徽淮河灣、大別山一帶的鄉間流浪謀生,每到一個村子,很多像五叔、楊三爺、貴山哥、二伯、二媽、勞大爺的村民都會根據他們的表現作出自己的判斷:這父子兩個是好人!之後,便對他們充滿同情,盡力照料他們的生活,為他們安排住處,輪流管他們吃飯,努力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有兩個村子裏的村民,甚至還為他們父子專門闢出宅基地,給他們蓋房、安灶、送糧、送菜,還想要為他們辦理落戶手續。當時的鄉村生活境況其實都很差,吃不飽的現象幾乎普遍存在,村民們在這種情況下接濟接納他們,固然有他們父子表現好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強大的鄉村傳統倫理在暗中支持。這種鄉村傳統倫理的基本內核,就是對進入本村本族範圍的外鄉弱者,不能不相助,不能見困不救,不能見貧嫌棄。幾千年的中國鄉村社會,就是靠這種無形的倫理來維持其穩定的,這種無形的鄉村倫理,年深日久,就在鄉間生成了一種于家父子可以感知的人情美,一碗醃蘿蔔乾、兩瓢麵、幾個雞蛋,三兩句勸解,十幾塊路費,給你的東西不多,卻能讓你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和愛意。鄉村就是因此有了凝聚力,也因此使得生活在窮困鄉間的人們覺得,頑強地活下去有意義。于華父子的流浪生活,使他們在不經意間觸摸到了鄉村社會最隱秘最珍貴的東西。

于華先生在彼時鄉間生活裏發現的第二種東西,是少女的純情美。這部書裏寫了不少有名有姓的人物,其中寫得最鮮活最精彩的,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們。由於作者流浪時正值華年卻因父親的右派身份不能與人結婚,所以先後開始了幾場熱烈美好卻又沒有結果的戀愛。小楊莊的桂芳,開朗愛唱,一旦愛上了作者,立馬就買了襪子繡了鴛鴦卧蓮的襪底送了過來,而且很快託自己的爺爺來說媒,要嫁給他。幾個動作,幾句話語,把一個鄉間少女的痴情和純情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大別山裏的芸子,只比時年十七歲的作者大一點,在長輩們確定了兩人的親事後,大膽地抱着他邊親邊說:我的親親的好弟弟,我的心尖尖兒的親弟弟呀,姐這一輩子、下一輩子都親你、疼你……柳河灣裏十八歲的韓玉蓉,不滿家裏為她訂的親事,眼淚汪汪地對作者說:我恨你!你為啥不早些來?你要早來四個月,你就是我的人,誰都別想跟我爭!還有小鳳妹,在確定了和作者的戀愛關係後,堅決要與作者用手指拉勾以保證親密關係一百年不變。這一個個少女的純情之愛,讀來讓人心裏生出無限的感動。

于華先生在彼時鄉間生活裏看到的第三種東西,是農人心裏的趨智之美。作者父子在鄉間流浪的十六年間,每到一個陌生的村子之所以能夠很快落腳,一個重要的因素,是他們父子都有特殊的技能:作者會作畫,會吹笛子,會拉二胡,會說戲導演節目;其父能識簡譜、能拉二胡、能講故事。他們所擁有的本領,在當時文盲很多的鄉間,是很少能見到的。也因此,他們被視為聰明人,是智慧的代表,成人對他們表示尊重和尊敬,少女們對于華由崇拜生出感情。農人的這種趨智行為和心理,是我們民族之所以能夠不斷向文明邁進的深層原因。很多時候,一說到農村和農民,一些人都會忍不住抱怨農民的愚昧和農村的落後。可于華先生卻用他的文字讓我們看到,鄉間其實還有一種美,那就是「趨智」。正是這種趨智美,引領着一代又一代的鄉村少年和青年,經歷過苦學苦讀或打工當兵之後,考上大學,擁有了各種各樣的本領和技能,之後開始為改變鄉村和城市面貌,為國家的各項建設貢獻力量。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改革開放以來,全中國湧現出的能人志士中,有多少都是由鄉間走出來的。于華在對自己流浪經歷的講述中,把農人心中的趨智美也淋漓盡致地描繪了出來,把中國人對文明生活和文明社會的熱望也表現了出來。

十六年的流浪生活,在于華父子的心裏留下了很多傷痛和傷疤,但他的文字卻沒有停留在訴說苦難這個層面上,而是趁着講述這段難忘而痛楚的生活過程,把他沉入中國社會最底層之後所獲得的,對鄉村社會、對農家女性、對農人心理的深刻認識寫了出來。從而使讀者在這部如畫的長卷中,既看到了風吹樹斜、雨打禾苗、雪落深山、冰結路面;也看到了藍天白雲、小鳥翩飛、草青樹綠,花映笑臉。看完這幅畫卷,我們會對于華父子的遭遇表示最深切的同情,同時,也會對未來的日子抱有最美好的期待。

友情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