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日本遊客舉着相機在早已消失的九龍城寨模型前駐足拍照,電影裏那個近乎魔幻的垂直迷宮,意外地成了香港旅遊的最新焦點。這股熱潮頗具隱喻色彩──東方遇見東方,在日本人對九龍城寨的鍾情中,我們看見的或許不是對破敗的獵奇,而是對另一種城市可能的驚艷。當《九龍城寨之圍城》演員代言的月餅在東京熱賣,販售的早已不只是食物,更是一種美學符號,一種對高度壓縮卻充滿生命力的空間想像。
九龍城寨的魅力,從來不只是頹廢美學,它那看似混亂的肌理下,藏着一套另類的空間哲學。在那裏,豆腐作坊的豆香與無牌診所的消毒水味在樓梯間交纏,天台戲班的鑼鼓聲為下方塑料廠的機器聲伴奏,神壇的香火與民居的炊煙共同編織成空氣的紋理。這不是西方工業革命後那種刻板的功能分區──住宅區、商業區、工業區壁壘分明,而是將生活、生產、信仰、娛樂全部壓縮進一個立體網絡中。這種「多功能綜合型規劃」並非出自哪位建築大師的藍圖,而是在極度高密的生存壓力下,由民間智慧自發生成的生態系統。它更像一個生命體,而非機器。
以垂直複合理念進行規劃
這恰恰映照出西方規劃邏輯的歷史局限。工業革命時代,因應污染與衞生問題,將城市切割成功能單一的區域曾是進步之舉。但時至今日,這種模式已顯疲態。長途通勤耗費能源,功能單一導致社區失去活力,土地低效利用更讓城市不斷攤大餅式地擴張。反觀昔日的九龍城寨,它在最小的土地面積上,實現了最大化的功能疊加,形成了一個近乎自給自足的「立體生態位」。這種密度,未必只有壓迫,也可以是一種高效的空間集約。
北部都會區的建設正面臨着歷史性的抉擇。若繼續沿用那套從西方移植過來的、早已落後的規劃模式,無異於刻舟求劍。我們需要的是一場規劃理念的「文藝復興」──不是回到過去,而是從九龍城寨這類本地原型中汲取靈感,結合國家最先進的科技,創造出真正的未來城市範式。
想像這樣的北部都會區,它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平面城市」,而是一座「立體方舟」。借鑒九龍城寨的垂直複合理念,我們可以將居住、研發、輕工業、文化設施等多重功能整合進緊湊的建築集群中。這些建築不再是封閉的孤島,而是通過立體廊道、空中花園連成有機網絡。它們自成一個個立體的微型社區,居民下樓即可工作,步行範圍內滿足大部分生活需求。這將極大減少對跨區交通的依賴,許多必要的基建如高速公路、港鐵延線等,其規模與造價都可能大幅降低。
被節省下來的廣袤土地,則可歸還給自然。北都完全可以形成一種「高密度組團+大面積綠地」的鑲嵌式格局。組團內部是充滿活力的城市森林,組團之間則是真正的森林、濕地與農田。這種規劃不僅保護了生態,更讓農業與城市共生的夢想成為可能──市民或許在垂直農場中耕種,農產品通過無人機直接配送至社區,減少物流環節的碳排放。
科技將是這種新模式的神經系統。借鑒深圳等大灣區內地城市的創新經驗,我們可以構建一個去中心化的能源與物流網絡:無人機物流系統在建築群間穿梭,承擔小件貨物運輸,取代部分貨車交通;建築外牆大面積鋪設柔性太陽能薄膜,結合微型風力發電裝置,讓每個組團都成為微型電廠;分布式電池儲能系統與智能電網,實現能源的就地收集、存儲與調配。
這讓人想起豐田汽車在日本靜岡縣打造的智慧城市「Woven City」,其核心正是探索人、車、環境如何在新形態的城市中和諧共處。北部都會區的規模與複雜度遠超前者,正是一個更具現實意義的試驗場。
結合前沿科技與綠色生活
歸根結底,九龍城寨給我們的啟示,在於它證明了在極度限制下,人類能夠迸發出驚人的適應力與創造力。它那自下而上長出的有機秩序,比許多自上而下的規劃更具韌性。今天的香港,面對土地房屋供應短缺、氣候危機等挑戰,與當年的城寨居民面對空間逼仄的困境,在本質上並無不同。我們需要的,正是那種在限制中尋找機會的智慧。
未來的北都不應是另一個複製的衛星城市,而是從九龍城寨的基因中提煉出箇中精髓,並經由當代科技賦能的「立體方舟」。它將證明高密度與綠色生活並非對立,透過各種前沿科技的結合,能夠創造出一種既不犧牲效率、又回歸人本的城市範式。在那裏,我們將不再懷緬那個早已不復存在、如黑暗迷宮般的九龍城寨,而是在陽光下建成一座座通往未來的、生機勃勃的垂直森林。 全國港澳研究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