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繽紛華夏/遇見冷極之地的奧克里堆山(上)\杜明燕

車子在大興安嶺腹地的林間公路上顛簸了近三個小時,窗外的松樹從稀疏到濃密,最後連成一片望不到邊的墨綠海洋。正當我揉着酸脹的腰,準備問司機還有多久時,坐在副駕駛的當地嚮導突然指着前方:「看,那就是奧克里堆山。」

我猛地湊到車窗前,心跳竟漏了半拍──遠處的天際線下,一座山突兀又妥帖地立在林海中央。它沒有大興安嶺其他山峰的「圓潤」,反而帶着幾分凌厲的對稱感,山頂尖尖的,山腰線條流暢,竟和照片裏的日本富士山有八分相似。可它又比富士山多了幾分「野性」:沒有精緻的觀景台,只裹着一層淡淡的霧靄,像一位戴着面紗的守護者,沉默地守着這片「中國冷極」的土地。奧克里堆山一千五百二十三米的海拔數字聽起來不算驚人,可當它從無邊無際的林海中拔地而起,就能給人那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我站在路邊,裹緊了厚外套,望着它看了足足十分鐘,連山間吹過的冷風都忘了躲避。沿着碎石路往山腳走,腳下的觸感漸漸從鬆軟的腐殖土變成堅硬的礫石。我蹲下身,撿起一塊掌心大小的礫石,它通體呈深灰色,表面光滑得像被打磨過,卻又帶着不規則的棱角。指尖劃過礫石表面,能摸到細微的紋路,彷彿能透過這冰涼的石頭,感受到遠古時期冰川消融、大地變遷的壯闊。

更讓我意外的是奧克里堆山的「雪」。五月的大興安嶺,山邊的杜鵑花正搖曳綻放着火紅,溪流解凍後也在叮咚作響,連空氣裏都帶着春天的暖意。可奧克里堆山的山頂,卻還頂着一層一層的雪。那雪不是冬天的「厚棉被」,而是像撒了一把白砂糖,輕輕覆在黛色的山巔上,在陽光下泛着細碎的光。我望着那抹倔強的白,忽然覺得這座山像個調皮的孩子,偏要和季節「對着幹」,留住一份獨屬於極北的清冷。

沿着山路往上走了走,才發現奧克里堆山藏着一幅「階梯式」的自然畫卷,每走一段路,眼前的風景就換了一副模樣。最下方是一片開闊的濕地,腳踩在上面,能感覺到泥土從鞋底微微向上拱,帶着濕潤的潮氣。再往上走幾十米,濕地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針闊葉混交林。高大的落葉松和白樺樹伴生而長,松樹的蒼綠與白樺的淺黃交織在一起,像一幅濃淡相宜的油畫。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織出晃動的光斑,踩在光斑裏,連影子都變得跳躍起來。我放慢腳步,生怕驚擾了這片寧靜──林間偶爾傳來幾聲鳥鳴,清脆得像風鈴;偶爾有松塔從樹上掉落,砸在腐殖土上發出「噗」的一聲輕響;還有松鼠抱着松果,在樹枝上竄來竄去,見了人也不害怕,只是停下來看一眼,又飛快地跑遠了。走在這樣的林子裏,連腳步聲都變得輕輕的,彷彿生怕打破了這份與自然的默契。

越往高處走,樹木的種類越單一,卻也越顯堅韌。當落葉松和白樺樹漸漸消失,眼前突然出現一片紅色──那是北國特有的紅色杉。它們不像其他松樹那樣「抱團生長」,而是一棵挨着一棵,筆直地站在山坡上,樹幹呈深褐色,樹皮卻泛着淡淡的紅,在陽光下格外醒目。遠遠望去,像無數身着紅衣的士兵,整齊地排列在山林間,守衛着這座山的秘密。我走到一棵紅色杉下,抬頭望去,它的樹冠直插雲霄,枝葉間漏下的陽光落在臉上,暖融融的。嚮導說,這些紅色杉在這裏生長了幾十年,哪怕遇到暴風雪,也很少有樹幹被折斷,是大興安嶺最「倔強」的樹。

走到山腰時,忽然聽見一陣潺潺的水聲,像琴弦被輕輕撥動。我們循着水聲往前走,穿過一片低矮的灌木叢,眼前出現了一汪清泉。泉水從一塊巨大的岩石縫中湧出,順着岩石的紋路往下流,在下方匯成一個小小的水潭。水潭裏的水清澈得能看見水底的細沙和游動的小魚,陽光照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我蹲下身,用雙手掬起一捧泉水,冰涼的泉水瞬間漫過指尖,順着指縫往下滴。喝一口,泉水帶着淡淡的甘甜,從舌尖滑到喉嚨裏,連帶着旅途的疲憊都消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