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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象尼德蘭/尼德蘭「水晶肘子」有深意? \王 加

  圖:布達佩斯美術館內的威廉·克拉斯·赫達靜物畫《有火腿、鸚鵡螺杯和銀質醒酒器的靜物》(圖中左)和《有火腿、銀製醒酒器和德國錐腳球形酒杯的靜物》(圖中右)。\作者供圖

在布達佩斯美術館十七世紀歐洲繪畫展區的一個角落裏,兩幅威廉·克拉斯·赫達(Willem Claesz Heda)的靜物畫分列左右。左側名為《有火腿、鸚鵡螺杯和銀質醒酒器的靜物》,右側是《有火腿、銀製醒酒器和德國錐腳球形酒杯的靜物》。哪怕只看題目,就能意識到火腿在兩幅靜物中的重要性;更何況分別擺放在畫中餐桌上的兩塊油脂豐厚、晶瑩剔透的帶骨火腿是絕對的吸睛之物,毫不費力地奪人眼球。原來尼德蘭地區也有「水晶肘子」啊。

畢生專注於靜物畫題材的赫達憑藉「宴會靜物」(荷蘭語Banketje)題材在十七世紀荷蘭黃金時代畫壇「一招鮮,吃遍天」。在他的畫作中普遍存在一個頗具辨識度的「模板」:餐桌被安置在具有「卡拉瓦喬式」明暗對照的巴洛克光影下,其調色盤多是柔和的銀灰色和深棕色,桌上往往擺着玻璃杯、各式銀器和錫器餐具、新鮮的牡蠣、半剝皮的檸檬等標配物品。除了能夠展現用餐的高端規格,還是畫家對表面材質和反光精確描摹的炫技之舉。畫面所傳遞出的氛圍是深邃清冷的,但餐桌上的物品卻是華麗耀眼的。

而在這兩幅符合赫達「宴會靜物」模板的畫作中,最耀眼的並非那些金屬器皿的反光,也不是珍貴的鸚鵡螺杯,而是餐盤中被正面切開、白裏透粉的火腿。作為畫面昏暗背景中唯一的粉紅色,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這兩塊紅肉所吸引。雖然因畫中帶骨看起來像豬肘,但它顯然和我剛在慕尼黑吃到的烤脆皮豬肘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做法。慕尼黑的烤肘子重在脆皮,是那種一般餐刀切着都費勁的乾脆,而切開脆皮之後的肉是熟透軟爛的乳白色。反觀赫達筆下的帶骨火腿,其粉嫩質感和通透光澤無疑更接近於我們今天吃到的意大利帕爾馬火腿──經過鹽醃和數月自然風乾工藝的生火腿。然而,棕黃色的表皮和略帶燒焦的棒骨部分證明這塊火腿也是烤製而成的,只不過工藝和火候與慕尼黑傳統有所不同。在切面部分畫家用橙紅色、淡粉色和乳白色的色澤漸變完美詮釋出肉質和脂肪的層次與光澤,讓眼前這塊帶骨火腿顯得逼真且誘人。

客觀來說,活了近九十歲高齡的威廉·赫達可算是親身經歷了十七世紀「荷蘭黃金時代」的興衰。這位畢生活躍於哈勒姆、比倫勃朗年長十餘歲的藝術家實際上更早趕上了「黃金時代」藝術市場繁榮昌盛的紅利。各類靜物細分畫種也隨着荷蘭經濟的興盛而得以如雨後春筍般萌生,像「宴會靜物」、與之相似的聚焦早餐餐桌的「早餐靜物」(Ontbijtje)、通過特定物品蘊含大量道德隱喻的虛空畫(Vanitas)、記錄並炫耀貴族打獵後滿載而歸的「狩獵靜物」(Jachtstilleven),以及稍後衍生出的堆滿一桌子異國珍稀物品的「華麗靜物」(Pronkstilleven)等等。上述所有的靜物畫類別所承載的已不單是精美寫實的圖像,而是畫家們展示財富、道德,並力圖深省生命轉瞬即逝的載體。時至今日,它們都被視為「荷蘭黃金時代」的社會縮影而存在。

在威廉·赫達所留下的大量「宴會靜物」中,像布達佩斯美術館所藏展品中出鏡的「水晶肘子」數量並不在少數。充分說明這類餐食在十七世紀荷蘭日常中佔據着重要地位。秀色可餐的火腿不僅反映出人們生活的富足,還具備更深層次的含義──其蘊含着罪惡、尤其是貪吃的隱喻,試圖映射人們通常會因富足的生活而不思進取萌生貪慾。兩幅比鄰的靜物畫,左側《有火腿、鸚鵡螺杯和銀質醒酒器的靜物》中的餐桌物品顯然更豐富。畫中出現的麵包、檸檬、火腿和鸚鵡螺杯等食材和器皿,讓這幅靜物畫實則蘊含了「早餐靜物」、「宴會靜物」和「華麗靜物」的多重特質,其承載的隱喻也顯然更多。鑒於「華麗靜物」自十七世紀中葉開始在尼德蘭地區風靡,威廉·赫達這幅在花甲之年完成的靜物無疑預示着這一嶄新細分靜物畫種的萌芽。

貌似「水晶肘子」般的帶骨火腿,在中西方任何文化中都象徵着生活的豐盈富足。然而,擺在十七世紀尼德蘭的餐桌上,它更被賦予了居安思危的警世意義。啃着火腿思考人生,也不失為美事一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