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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漫話/另類導賞員\江 恆

  圖:德國杜塞爾多夫藝術宮博物館。

一個秋日的傍晚,德國杜塞爾多夫藝術宮博物館的導賞員約瑟夫·蘭格林克在一尊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塑旁停了下來,雕塑描繪的是一個手持木棍的男人,他向在場的十幾位遊客提出挑戰,問誰知道這是哪位神話英雄。

「海克力斯?」前排一位女士輕聲問道。「既然你知道答案,為什麼不能說得大聲一點,好讓後面的人也能聽見?」蘭格林克責備了這位遊客,然後讓她按時間順序說出海克力斯的十二項功績。她答不出來,引來蘭格林克翻了個白眼和嘖了一聲。這位女士嘆了口氣,小聲抱怨道「天哪,感覺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也不怪這位女遊客抱怨,在收費七歐元、全程七十分鐘的導覽過程中,蘭格林克態度粗魯,時常用手指着遊客的臉大喊大叫,要麼斥責他們查看手機或坐下休息,要麼嘲諷他們無知,甚至還會不留情面地批評展覽策劃不知所云。正是因為蘭格林克的這種表現,博物館將他標籤為「脾氣暴躁和極其令人不快」,並形容實際情況可能更糟糕。儘管如此,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每月兩次的「暴躁導賞」之旅卻大受歡迎,自今年五月推出以來,每次都售罄,網上預訂已經排到了明年。

為什麼有人願意「花錢受氣」?杜塞爾多夫藝術宮博物館館長道出了其中的秘密─原來這是一齣精心策劃的「戲劇」,暴躁的導賞員蘭格林克由一位藝術史學家扮演,目的是以這種特殊方式引起人們對藝術的關注。館方的靈感來自兩方面:最直接的是博物館周邊的酒吧文化,這些位於萊茵河畔的鄰近酒吧和餐廳向來以「粗魯服務」著稱,服務人員不禮貌已是司空見慣,和歐洲很多地方一樣,人們甚至對這種壞脾氣傳統有了一種近乎自豪的印象。而遠一點的啟發是奧地利劇作家彼得·漢德克於一九六六創作的實驗性劇本《冒犯觀眾》,劇中的演員挑戰了公眾「不加思考的思維」。

後者似乎更貼近於館方的初衷,曾經衝擊和震撼歐洲劇壇的《冒犯觀眾》,顛覆了傳統戲劇形式,不僅劇本中沒有情節、人物或場景,由四位「說話人」取代演員,而且打破舞台與觀眾的界線,他們登場之後,觀眾席燈光便全部打開,四人直視着被暴露在燈光下的觀眾,輪流直接與台下的觀眾對話,挑戰傳統的戲劇結構。從藝術視角來講,《冒犯觀眾》有着二十世紀下半葉所有前衛劇場的主要特徵:去角色、反戲劇敘事、拆解語言、推倒第四堵牆等等。最為重要的是,表演者以情緒強烈的語言,甚至冒犯的方式向觀眾發言,旨在喚醒沉睡的觀眾反思,這一點與導賞員蘭格林克的做法極為相似。

實際上,「冒犯觀眾」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多次被藝術家所採用,以電影史上著名的法國超現實主義短片《一條安達魯狗》為例,被評論家形容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一個導演不但不試圖取悅每一位潛在的觀眾,反而竭力激起他們的敵意。」據說影片首映時,導演站在銀幕後面,口袋裏塞滿了石頭,預備出現災難性情況時用來砸觀眾。但不管怎麼說,其創作目的就是要顛覆傳統,給藝術帶來一場革命並讓人們為之震驚。用導演的話說,「我們必須向非理性敞開一切大門,只保留能讓我們驚訝的畫面,而不去尋求解釋。」

類似的例子還包括費城藝術博物館,曾有導賞員扮演成梵高,以自己的視角向觀眾「抱怨」生前的遭遇和對藝術的見解,語氣可能偏執而激動,但卻生動地傳遞了藝術史知識。此外,在一些歷史博物館,導賞員會扮演成「脾氣不好的中世紀農民」或「挑剔的維多利亞時代貴婦」,用符合角色設定的、略帶「毒舌」的方式與遊客互動。這種形式將枯燥的歷史知識變成了生動的戲劇表演,角色的「脾氣」和「個性」正是其魅力和記憶點所在。

顯而易見,當觀眾帶着「接受教育」的預期前來,卻遇到一個會「吐槽」的導賞員時,這種反差會形成強烈的記憶點和分享欲。正如導賞員蘭格林克認為,他的任務就是「努力讓遊客覺得自己盡可能地無知」,以此激發他們的興趣和求知欲。事實也證明,很多參觀者對此方式並不反感,至少讓他們不是千篇一律地參觀,而是覺得耳目一新、擁有不同以往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