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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誁(廣東篇)/編劇夢碎\侯 軍

  圖:(左上)《銀幕上的蘇軍形象》,B·日丹著;(右上)《蘇聯電影教育》,亞力山大洛夫等著;(左下)《偉大的公民》,M·布列伊曼等著;(右下)《世界上最偉大的人──從小說到電視劇》,加爾文·斯卡洛斯編。\作者供圖

年輕人一旦迷上戲劇,就很容易生出幻夢:「讀劇」再過癮,也不如自己編個劇。

青春本是造夢時,哪個年輕人沒有夢想呢?我十八歲就入了新聞之門,眼界是打開了,生活閱歷也日漸豐富,這對造夢是有利條件;但是搶新聞趕稿子爭分奪秒,又令我無暇他顧。現在回想起來,彼時一定有不少奇思妙想,剛一萌發就被客觀現實給湮滅了。

幸好,還可以抽暇去淘書──有一段時間,我不光專注於淘劇本,也留意去淘那些與編劇有關的舊書。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舊書店裏,早年出版的蘇聯圖書佔有相當大的比重。我在天津日報資料室清架處理的圖書中,就挑選了好幾本蘇聯的電影理論書,如B·日丹著的《銀幕上的蘇軍形象》(時代出版社一九五一年十一月初版);亞力山大洛夫等著的《蘇聯電影教育》(中央電影局一九五三年七月初版);還有一本以被暗殺的政界名人基洛夫為原型改編的電影《偉大的公民》(劇中主角改名為沙霍夫),這個本子是中華書局一九五二年出版的,由M·布列伊曼等人合著,裏面附有多張電影劇照。應當說,這些舊書是我接觸到的第一批與編劇有關的電影著作。

為進一步了解戲劇理論,我還淘到一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全集》(三),這是中國電影出版社一九七九年出版的,裏邊收錄的是斯翁的重要著作《演員的自我修養》;此外,我也開始留意西方另一派戲劇理論,即與斯翁的「沉浸派」相對立的布萊希特「間離派」的理論。我淘到一本《布萊希特論戲劇》(中國戲劇出版社一九九二年出版),如獲至寶──因為書中有一個單元專門論及中國戲劇,如《論中國人的傳統戲劇》、《中國戲劇表演藝術中的陌生化效果》,等等。這個德國人的觀點令我驀然發現:原來在外國人眼裏,中國最純粹的「土特產品」,其實是很高級的,其「間離效果」竟是與生俱來的。

除了電影,我也淘了一些電視劇的書,如上海文藝出版社一九八二初版的《電影與戲劇》(電視劇專輯),裏面不僅收錄了十幾個當時走紅的國內電視劇名作,還收錄了法國電視劇《小法岱特》、意大利《蜘蛛的戰略》等外國劇本和研究文章,還有一篇對國外電視劇的綜述。另外一本同類書,是美國人加爾文·斯卡洛斯編的《世界上最偉大的人──從小說到電視劇》(中國戲劇出版社一九八六年十月初版),他把八篇美國短篇小說與根據這些小說改編的八個電視劇本合編在一起,讓讀者一目了然地窺視到從小說到劇本的門徑和奧秘,這對像我這類心裏埋藏着編劇夢的年輕人來說,實在如解渴之甘泉也。

既有甘泉之滋潤,又做了這麼長時間的「案頭作業」,那我這個「編劇夢」能否實現呢?其實,不用我回答,讀者諸君一看本文標題就已然明白了。不過,我還是要坦白兩個一直秘而未宣的事實──這是我最接近實現編劇夢想的兩次良機:

一次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擔任天津日報政教部主任時,記者劉敏寫了一篇關於殘疾人劉士鉞刻苦鑽研音樂考古,將中國骨笛用數種文字推向世界的感人故事,文章的題目叫《生命交響曲》。文章見報後,立即引起一位電影人的濃厚興趣,他就是電影美術師童景文。他長期供職長影,一九七九年才調到天津電影製片廠。他給我打來電話,說自己當了一輩子美工,最大的心願就是獨立執導一部影片,圓一個導演夢。眼下,只缺一個劇本、一次機會。讀了你們的文章,我覺得機會來了,我要約你們──你和劉敏──給我寫一個好劇本,我有信心把這個人物拍成一個精彩的電影……就這樣,我們開始籌劃這個電影,童導幾次約我們到他家商議劇情,我們也數易其稿,列出了詳細的故事梗概,甚至對邀請哪位演員都開始議論了。一切看似順利,孰料半截翻了船──那天,忽然接到電影製片廠的一個陌生電話,說是領導已經把這個片子的導演任務交給他了……我和劉敏都震驚了,忙問:「那童導呢?這個項目從無到有,一直是童導在操辦呀!」對方輕描淡寫地說,他,只是個美工,怎麼能當導演?他已經不再管這個項目啦。

這是我第一次直面電影圈內的錯綜複雜鈎心鬥角。我和劉敏當即決定:沒有童導,這個項目我們寧可不做。

另一次機會發生在九十年代初,當時我剛出版了一本描寫假畫販子誆騙藝術家,並由此引發一場兩岸打假的紀實文學。這個新穎的題材立即引起了導演黃健中的注意。當時我正在家中養病,忽接電話說是黃導已到我家樓下,我連忙下去迎接,只見兩位中年人正從一輛北京牌照的汽車上下來。當時黃導剛拍完電影《小花》,我在電視上看過他的節目,一眼就認出了他。他把同伴介紹給我:「這是我們北影廠的編劇江懷延。」我給他們倒了茶,他們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江說,我們看了你的書,很感興趣,也跟廠領導做了匯報。黃導很想把這個故事搬上銀幕,問你有沒有意見?我當然沒意見。黃導接着說,我們這次來就是想先定下這本書的改編權,你如果願意,也可以一起參與編劇。說着,他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這是先付給你的一千元訂金……」

然而,黃導他們離開以後,卻沒了音信。幾個月後,我找出江懷延留給我的名片,大着膽子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探尋,他在電話中有些支吾,只說這個項目上邊還沒批覆,讓我再等等……遺憾的是,我一直沒等到回覆。這次編劇夢又無疾而終了。

有夢的人生,終究是美好的。無論最終是夢圓還是夢碎,都比無夢要好。如今,我已到了「無夢」的年輪,回眸望去,青春的幻夢依然停留在來時路上,閃着點點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