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整理舊物，翻出一沓少年時代的筆友來信。紙已泛黃，字跡卻仍清晰。那時，我們相隔千里，僅憑郵戳與墨跡分享着彼此的世界。如今，AI已能輕易寫出比當年的我更睿智、更溫暖的句子。呼吸之間，下筆千言。若圖靈先生在世，大約也會驚嘆：他一九五○年設計的「圖靈測試」，如今早已被各路AI輕易闖關。然而通過之後呢？人類獲得了更完美的對話者，卻開始遲疑：網絡那端溫暖回應着的，究竟是一顆心，還是一串代碼？
那素未謀面的筆友，我已經忘記了是什麼時候停止通信的，最後一封信是他給我的已讀不回，還是我給他的石沉大海？我問自己，若當年與我傾訴煩惱的，並非某個遙遠城市的少年，而是一台精密的語言機器，我會感到失落嗎？或許會的。並非因為它不夠聰明，而是因為我曾那麼認真地，將自己幼稚的想法和少年的憧憬，託付給了另一份同樣真實的幼稚與憧憬。書信之所以可貴，不在文采，而在於那背後是一個會顫抖、會迷茫、會在深夜孤獨的人。那是兩個靈魂，在茫茫人世間彼此認領的儀式。
而AI提供的只是一場演出，完美，卻過於完美。它不會笨拙，不會欲言又止，也不會在「我不知如何安慰你，但我在這裏」的生澀中透露一絲動人的真誠。它永遠得體，永不疲憊——而人性最動人的部分，恰恰藏在那份不得體與疲憊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