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屆全國運動會由粵港澳三地共同舉辦,以其獨特的藝術語言,完成了一場中式美學的當代演繹。這不是對文化傳統的簡單復刻,也不是對現代藝術炫技的盲目追隨,而是一次對中華文化根脈的傳承,深入到中華美學精神內核後的創造性轉化。
從開幕式的總體主題設計上看,總導演聚焦於兩大方面,即「同」和「圓」。開幕式的三大篇章就由「同根同源」「同心同緣」「同夢同圓」組成,以此講述粵港澳大灣區的歷史文化根源、攜手開闢新的時代以及走向未來的壯闊歷程。它的舞台以「同心圓」為核心視覺符號,象徵三地的地理相接、文化同源以及「同心共圓中國夢」的使命擔當。
「同」是中華文化中理想主義的集中表達。「大同」的社會理想產生於遙遠的古代,先秦時期就有這種古樸的理想。《禮記·禮運》中有對大同社會的系統描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通過選人才,講誠信,修睦好,達到尊老愛幼,贍養矜寡孤獨及廢疾者,人皆可親。人有職業名分,物產豐盈,社會平安,天下為家。這是中華民族在早期就有的人性和社會治理的自覺意識,是在中華文化高揚的旗幟,代表着人類追求的最高目標。對「同」追求的效果是「和」,但中國人的思維不是一成不變,而是在「通變」的辯證思想指導下,又講「求同存異」「和而不同」。這就是說只要大的目標一致,可以存在一定的區別。而「和」則是在總體和諧情狀下可以保持一定的「異」,或者說「和」就是由各自的「異」經過調和而達成的,正如美味的「羹」是由各種原料配合而調製出來,其味就是「和」。正是在這種社會理想的指導下,中華民族文化的連續性、統一性、包容性、創造性、和平性才得以充分表現。
與「同」緊密聯繫的則是「圓」。十五運開幕式巧妙地使用漢語「YUAN」的音義轉換,將「源」「緣」「圓」統一在三個篇章中,而最後落腳的則是「圓」。三地的文化同源,三地有語緣、地緣、親緣,最後可以統一在大灣區的「同心圓」之內,統一到「同心共圓、中華夢圓」上,以表達一種喜慶、吉祥的和美境界和美好願望。
中國文化早就有崇尚「圓」的文化因素,先秦時期在時空觀上就根據《易經》「無往不復」的宇宙運行觀念,產生了「天圓地方」的宇宙觀。「圓」不僅是一種哲學、美學和文化意象,也代表了宇宙、生命、社會與藝術的理想境界。推及到社會與倫理方面,為人處世講「圓融」,家庭倫理講「花好月圓」「團團圓圓」,中秋與春節節日的核心也是「團圓」,團圓是中國人最深層的家庭情感訴求和倫理要求。在文學藝術領域,故事結構常追求「大團圓」結局,這種敘事模式反映出民眾對善惡有報、生活圓滿的普遍心理訴求。而香港、澳門回歸祖國正是中華民族大團圓的體現,現在粵港澳三地共同舉辦第十五屆全國運動會,正是三地一家親團圓辦喜事的大事件,所以要打造濃厚的喜慶氣氛。開幕式的三大篇章就以「團圓」的敘事展開。十五運的吉祥物命名為「喜洋洋」「樂融融」,演出中由港粵兩地著名演員汪明荃和曾小敏共同演唱代表吉祥和美的《彩雲追月》,機器人敲擊青銅句鑃複製品所奏樂曲是《彩雲追月》,連頒獎時伴奏音樂也有《彩雲追月》的因素融於其中,隱喻運動員「追雲逐月」拚搏之後所獲得的圓滿與喜悅。多種元素的整合在整體上烘托出運動會的圓滿和諧。
開幕盛典將中國文化中水的哲學意蘊發揮得淋漓盡致。水,在中國美學中從來不只是自然元素,它是老子筆下「上善若水」的德行象徵,是孔子眼中「逝者如斯」的時間隱喻,是「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的人格比附,是中國山水畫中虛實結合的藝術智慧,還是民間「因水興財」的符號轉譯。水舞台上的表演,光影勾勒出的不是水的形態,而是水的精神──流動、包容、生生不息、無往而不利。舞者們跳起象徵紅棉綻放的集體舞蹈,動作如流水般柔韌而有力,恰如《道德經》所言:「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這種以意取象、得意忘形的表現方式,正是中國藝術精神的核心──不執著於形似,而追求神似,不滿足於感官,而直達心靈。導演還專門安排舞者山翀在水中獨舞,其動作軌跡讓單個舞者與大海相融,生成水天人一體以及水月相映的意境,靈動而宏闊;當數百名武術表演者用棍子在水中擊打出水花,隨即化作點點星光,創造出魔幻星空的美學效果。這種互動關係,暗合了中國美學中「物我交融」「天人合一」的哲學觀念。
開幕式的主題曲《天海一心》還是以水為核心意象,用「一滴水」融入大海象徵個體能量匯聚成共生共榮的強國力量,用「一汪水」象徵大灣區的包容、融合、堅韌及其一方責任,用「一彎月」來象徵三地「同看一輪月,同守一片天」的協同發展,以此來喚起大灣區人的文化共鳴和情感交融,也預示着粵港澳大灣區的發展將融入世界,與全國人民一起走向星辰大海。而水月意象正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經典意象,如早在唐代,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就創造出水月交織、天海一色的詩歌意象,並表達出一種歷史縱深感以及對人生和宇宙關係的透徹理解。《天海一心》正是在這種意義上傳承了古人的情思,通過周深空靈純淨的聲音唱出,傳達了當代灣區人對水的深情和大胸懷、大氣魄的宏大情愫。
十五運的美學實踐告訴我們,中式美學的當代轉化,關鍵在於理解其精神內核而非表面形式。十五運中式美學的探索,回應了一個時代性的文化命題:在全球化的語境下,如何構建具有中國精神、中國風格、中國氣派而又能被世界理解的審美語言,這種既具有文化根脈又面向未來的創造性轉化實踐或許給了我們很好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