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綠葉」，是一個習以為常的美學意象。「紅花需要綠葉扶」，是一個廣為流傳的美學原則。
古詩中，無論「枝間新綠一重重，小蕾深藏數點紅」的烘托，還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反襯，都不斷強調着這個美學概念。
紅花，如同舞台中央盛裝重彩的著名歌星；綠葉，好像圍繞歌星翩翩起舞的伴歌舞者。
從來便是如此嗎？好像未必。花未必就是紅的，葉也未必就是綠的。而且不同品種的草木，甚至相同品種在不同季節，也都會有所不同。
從來如此便美嗎？好像也未必。記得多年前，在民族文化宮劇場，看到楊麗萍的舞蹈專場。不是舞伴歌，而是歌伴舞。當時配的什麼音樂、裝的什麼舞台，都已淡忘了，唯有她那絕美的孔雀舞姿久久縈繞眼前，難以忘懷。當然，這裏也可解讀為舞者為花，他者為葉。
四時草木，輪流出彩。這是經年累月居住北京，看到的色調變化。在秋末冬初的眼下，出彩的，卻不是花，而是葉。
周末下午，去旁邊的東風公園散步，遍地鋪滿碩大的梧桐樹葉，有的綠中帶黃，有的黃裏泛紅，有的紅間透光，一枚五角山形的巨葉，能遮住整張人臉。無邊的落葉，使腳步踟躕、不忍前行。老伴蹲在地上專心撿選，四周落葉色彩斑斕，猶如人在畫板當中。她站起身時，手握兩大把梧桐彩葉，開心得像個孩子，時而兩臂交叉擺拍造型，時而向着落日擎葉高舉，最後捧起一大抱彩葉撒向天空……
這時節，若還有比梧桐更美的葉，應就是銀杏。的確，不同於柳葉的蕭索、桃葉的萎頓、楊葉的僵硬，甚至梧桐葉的斑駁，炫美的銀杏葉，簡直光彩奪目。掛在樹上金光閃閃，落在樹下金毯燦燦。有詩人形容飄落的銀杏葉「金色蝴蝶翩翩舞」「忽驚天地告成功」，它展現的自然景觀，實在令人震撼，攝人心魄。
多年前，有位南國女生初來北京，一下就被金秋的銀杏葉深深打動，她將銀杏葉精心製作成金黃「葉冠」，置於髮辮之上。她撿拾許多樹葉、繪製許多書籤贈送給朋友，至今，我還留着那枚熊貓倚石的小黃扇葉。銀杏葉，成為她對首都風光永久的記憶。
然而，幾場風颳過，倒計時又開始。銀杏退場，櫨葉正紅。
矗立於北京西邊的香山，因巨石形如香爐而得名。曾經，「觀香山紅葉」，是我們初為北京人每年的美好嚮往。儘管遠在二十公里之外，仍是多年騎行的終點、攀登的目標。
每年霜降過後，那漫山遍野綿延一百六十公頃的十萬多株黃櫨樹，隨着氣溫降低、溫差加大，樹梢開始變色，呈現紅、橙、黃、綠等色彩，變到極致，定格紅色，呈現出從火紅至深紫紅的壯麗景觀。有位老作家慨嘆：「這紅葉啊，就像人生一樣，經歷了春的生長、夏的繁華，到了秋天，才展現出最絢爛的色彩……」
在中國美術館看到的館藏作品，有一幅格外引人矚目。畫面通紅一片，巍峨的山峰佔據中心，前景紅色樹木如剪影，掩映着白色的飛瀑、溪流、瓦屋……給人一種身臨其境、如聞其聲的感覺。畫作直取毛澤東詩詞意象「萬山紅遍，層林盡染」，營造出氣勢恢宏、山河壯烈的山水意境，體現出對生命的渴望、對生活的讚美，在靜謐中蘊含無限的精神、一種向上的生命力。
這是李可染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創作的著名作品《萬山紅遍層林盡染》。雖然明確為以蜀中山水、廣東棲霞地貌為描繪對象，但我看它第一眼，就總感到與香山紅葉有關。後來得知，《萬山紅遍層林盡染》共畫有七幅。第一、二幅分別於一九六二、一九六三年創作於廣東從化。第三、四、五、六、七幅均是一九六四年在北京香山旁邊的八大處創作室連續創作而成。這位提出「以最大的功力打進去，最大的勇氣打出來」的著名藝術家，終於打出紅彤彤一片藝術新天地。
看看窗外，雲捲雲舒。四季交錯，花開葉落。萬千生命，此起彼伏。你扶我，我幫你。你來我往，你進我出。你有你的光彩，我有我的體面。最終恐還是，毋須去配誰，自己要精彩。這個，可能是最重要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