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在比利時魯汶市的M博物館(M Museum)親眼所見,我絕對無法想像,五個多世紀前的尼德蘭地區不僅早已擁有日曆,其功能甚至比我們今天使用的日常版本複雜得多……
在魯汶M博物館的常設展廳中,一件圓形的錶盤狀畫作引得我駐足觀看。其大小和普拉多博物館的希羅尼穆斯·博世(Hieronymus Bosch)圓形畫名作《七宗罪和臨終四事》幾乎相同,內容上卻大相逕庭。圓盤上佔據中段的扇形上所繪的大量民俗活動場景讓我起初認為這僅是一組風俗畫;然而,正中央圓形中的十二星座圖像推翻了我的初始印象。結合對應的扇形民俗圖像同是十二個,充分說明這是一件珍貴的北方文藝復興時期的尼德蘭布拉班特地區(Brabant)時間與日曆盤(Hour and Calendar Dial)。
當我們試着從正中心的圓形由內而外欣賞這件罕見且保存良好的日曆盤時,會發現上面共排列有六個同心圓。首圈是十二星座;第二圈展示了一年十二個月中每月不同的生活/勞作場景;第三圈的數字代表一天二十四小時;第四圈則是在對應二十四小時的基礎上描繪了人們日常的喜怒哀樂;第五圈用表格細分了三百六十五個方格代表全年的每一天;而最外圈的哥特字體標註着月份名稱。外框的四個角分別以象徵性的人物代表四顆行星。而在第四圈最上方十二點整的方格內,繪有著名的馬西斯(Matsys)家族三兄弟:三人中最著名的畫家昆廷(Quinten Matsys)在最左側畫肖像,弟弟揚(Jan Matsys)在哥哥身後幫忙研磨顏料,而身為鐘錶匠的長兄朱斯特(Joost Matsys)正忙着安裝一座教堂的鐘。事實上,這件約在一五一○年前後由佚名畫家繪製完成的圓形日曆盤原本就是安置在朱斯特·馬西斯所打造的一座鐘背後的。其功能也非單純的裝飾,而是一個集日曆和占星元素於一體的時間日曆錶盤。
仔細觀察日曆盤,會發現這就是十六世紀尼德蘭人民的手繪生活紀實。其中,圓盤第二圈的十二個月佔據了絕大部分畫面。值得一提的是,這位佚名畫家並未將錶盤十二點的整點位置以一月開啟,它所對應的是六至七月的巨蟹座,畫中的農民正在忙着擠牛奶和羊奶。很明顯,錶盤下方幾個冬月星座所對應的畫面都是人們在從事着各種室內活動:劈柴、烤麵包、燒水、聚餐、烤炭火等等;而逆時針轉到右側的初春便開始修剪樹枝和下地播種,開啟新一年的輪迴。由此可見,雖遠在地球的另一端且有着巨大的文化差異,尼德蘭人每年的生活與勞作規律實則與我們大同小異。
此時間日曆盤和我們所熟悉日曆的最大區別,在於它不僅標記了年月日時,還包含了星座、行星甚至占星學。在十六世紀初,有關星座的占星學非常盛行。人們認為時間是一個不斷重複的循環,而行星影響着所有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日曆盤的四個角分別對應着四個行星及其守護神─左上角繪有射手和雙魚座的代表古典占星學中的木星,由諸神之王宙斯守護;右上角帶有白羊座和天蠍座的火星,屬於身披鎧甲的戰神阿瑞斯;左下角金牛座和天秤座象徵金星,由愛與美的女神維納斯掌管;而右下角的處女和雙子座由水星統治,由商業和畜牧之神赫爾墨斯執掌。至此,能夠發現這個日曆盤的複雜之處在於,每一層同心圓不僅各有用途,還能從描繪一年中的月日基礎上,延伸到哪顆行星「決定」着你的命運、行為或職業。比如,當時的占星學認為倘若你出生在特定的行星影響之下,那麼你注定要過着某一種生活,所謂「命中注定」。因此,這個日曆盤甚至承載着主觀強烈的中世紀傳統迷信思想。
遺憾的是,日曆盤原本背面的鐘已經被毀,日曆盤的機械裝置也不知所終。究竟六個同心圓會在機械的作用下如何運轉,仍令咫尺之距的我費解。站在這件「時間與日曆盤」前端詳許久,由衷地讚嘆人類文明的偉大智慧。它不僅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其以風俗畫圖像來表現日曆之功能,且蘊含占星學的命定之意,內容之繁複令人拍案叫絕。文藝復興時期尼德蘭地區的文明究竟到達了怎樣的高度?這件五個世紀前的日曆盤便是其文化繁榮的縮影。